嬴政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徐福慢慢走在身后,路过那昌文君身旁的时候,才冷声道:“昌文君就算是惊慌,也应当注意规矩。”一句话就说得昌文君变了脸色。徐福知道昌文君对自己怀有敌意,不,不止是对自己,他对嬴政都是怀有敌意,只是他轻易不敢表露出来。
昌文君在秦国越发地没有存在感了,只能日日往华阳太后跟前凑,偏偏华阳太后年纪大了,已经不想再插手秦国的事务,昌文君心中如何能不恨呢?
可你恨归恨,跑到嬴政跟前来撒什么野?
徐福冷傲地从他面前走过,再也不看昌文君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
昌文君气得呕血,冷哼一声,挥手叫上那软倒在地的宫女,赶紧跟了上去。
徐福其实有些迟疑要不要随嬴政前去,毕竟他好像没有什么身份立场……但是等他走上前以后,嬴政就已然抓住了他的手掌,徐福挣脱不开,就跟着去了。
徐福对华阳太后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华阳太后模样雍容华贵,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绝世的美人儿。她的语气是温柔的,就连见到他同嬴政携手,也并不觉惊奇。那是个经历过风雨,且分外聪明的女人。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华阳太后的寝宫外。
寝宫的门口已经跪了一地的宫人,他们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等跨进去后,还能看见跪在地上的侍医,见嬴政来了,侍医抖得更是厉害。
“华阳太后可还能听见人声?”嬴政转头问那侍医。
侍医点头。
嬴政带着徐福直接走到了围屏后,他们见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华阳太后。
毕竟年纪太大了,华阳太后瞧上去瘦弱了不少,面上覆着一层蜡黄色,可见的确是病得有些重了。
听见人声,华阳太后便撑开了眼皮。
当然在徐福和嬴政的眼中,她也不过是撑开了一条眼缝而已,她还能清醒地人出人,她伸出手冲嬴政招了招,“王上,过来。”
嬴政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前。
嬴政待她,向来都是怀着报恩的心思。不过王宫之中,嬴政没了父母,更没有妻子,他身边唯一个徐福,膝下唯扶苏和胡亥,再往上,便只剩下一个华阳太后了。
就是再冷漠的人,相处许久自然也会多一些感情,何况华阳太后从不给他找事,颇合嬴政的心思胃口呢。
嬴政动了动唇,面上还有些担忧,“……祖母。”
华阳太后面上的神色软了软,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徐福出声,“巳时。”
嬴政也道:“……这是十六年了。”
华阳太后点了点头,“……一转眼也是这么久了。”她费力地瞪大眼,看了看徐福,“还是那个少年吗?”
“是。”
“好模样啊好模样……如今王宫中可有王后了?”华阳太后的话题蹿得还挺快。
“并无。”
“日后不立后了吗?”华阳太后又问。
徐福在一旁听得心中怪异,总好似在听华阳太后交代后事一样。
“自然要立的。”嬴政沉声道。
徐福面色一冷,眉头紧皱,忍不住伸手掐了嬴政一把。
嬴政面上带笑,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
徐福心头极为不快,冷笑连连,呵呵,立后?立谁?
华阳太后不知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点着头道:“好,好……那我为你留一件东西……日后给王后便是……”
嬴政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华阳太后与他之间或许有两分情谊,但毕竟不是亲生的祖孙,何来深厚的感情值得她留下什么东西给自己的王后?
“他……叫什么?”华阳太后又问起了徐福。
“他的字君房。”
“君房啊……”华阳太后念叨了一回。大约是精神不济了,她靠在床榻上久久没有说话。
昌文君姗姗来迟,进到殿内,见了华阳太后那副模样,吓得三魂七魄都差点没了。若是华阳太后当真去了,他在秦国便是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昌文君忍不住哭喊道:“太后!您要保重身体啊……”
华阳太后一下子又被喊得清醒了过来,但她却并未看那昌文君一眼,反而是又冲徐福招招手,“过来。”
徐福一头雾水地走近了。
华阳太后抓住了徐福的手。
老太太的手已经皱了,甚至看上去还枯瘦,干巴巴的。
不过徐福被她握住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倒是嬴政的眉头一跳,有些不快。尽管抓着徐福手的那是个老太太……
华阳太后将嬴政的手也抓了过去。
昌文君眉头也是一跳,他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华阳太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反而在这里做着这些有的没的事儿。如此有半分意义吗?
华阳太后笑了笑,“君房与王上相互扶持,日后定然能走得更远……秦国有王上,会成为霸主的……”“我老了,记不住多少话,便今日与你们说了……”
华阳太后说的话的确有些散乱。
“王上便交予君房了,王宫之中,除我之外,便剩君房与两位公子还是王上的亲人了……”华阳太后语气温柔,叫起“君房”二字的时候,显得格外亲昵。
徐福无父无母,更未见过什么长辈,头一次听人这般温柔地唤他,他心中有些怪异,但还有点儿暖意。当华阳太后说到,“王上便交予君房”的时候,徐福心底还真的有了点责任感压肩的感觉。
华阳太后说到一半就又不说话了,她困倦地合上眼,手也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