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继同看着义父,又看了看卧床发楞的姚妙仪,此时的他犹如一根在拔河中被两头猛力拉扯的绳子,左右为难,恨不得从中间断开,分成两截,义父和妙仪一人一半。
当道衍禅师渐渐远去,身形消失在鹅毛大雪中。姚继同猛然想起自己不仅仅是妙仪的义兄,义父的养子,他还是小明王,肩上担负着明教教主的重任。
“妙仪……你好好保重。”姚继同一声长叹,追随道衍禅师而去,离开了鸡鸣山行宫。
宋秀儿端着煮好的火腿粥进来了,“姚姐姐,方才在外碰见姚继同匆匆离开,脸色很不好看,他和道衍禅师都离开了行宫,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姚妙仪苦笑着靠在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床栏上,“义父不要我了,我不再姓姚。”
其实这是早晚的事情,魏国公认定了姚妙仪是他的女儿,各种迹象也都能对的上,道衍禅师还能不放人认祖归宗不成。
宋秀儿放下粥碗,安慰说道:“做不了父女,还能当忘年之交嘛。你们父女十年,突然有了变故,乍然都难以接受,等时间长了就好,以后再慢慢走动起来,父女不在,情分在。来,趁热喝了这碗火腿粥,我用火腿最好的上方肉熬成的,好香啊。”
看着天真的宋秀儿,喝着喷香的火腿粥,姚妙仪心中不是滋味,一碗热粥下肚,身上有了力气,她起床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周夫人已死,狐踪顺利逃走,郭阳天当做替罪羊永远沉睡在太子湖底,等明年开春冰雪融化时,早就被饥饿的湖鱼啃噬成一堆白骨。
一切都结束了,而以后的路还很长,很曲折。
宋秀儿向来没有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姚妙仪的,她草草收拾了一下,打了个小包袱,“我去找阿毛——哦,是毛骧借一辆马车。”
毛骧正焦头烂额的忙着查天牢劫狱、郭阳天背叛之事,不可能亲自送她们离开,便派了心腹丘福套
了马车。
丘福颇为机灵,特地拢了一个炭盆放在马车上,供姚妙仪和宋秀儿取暖,两人道谢,丘福笑道:“昨晚被魔教逆党下药迷倒,是姚姑娘出手救了我,理当要报答姚姑娘的。”
对着丘福感激的笑容,姚妙仪有些愧疚,迷倒他们的曼陀罗花汁,是她亲手调制的,计划也是她和义父——不,是道衍禅师一起制定的。
毫不知情的宋秀儿惋惜的叹道:“你够倒霉的,摊在昨晚值夜,现在天牢洞口被炸,还逃走了要犯,上头会不会追责啊?”
丘福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说道:“毛千户被罚俸半年,品级未降,目前是戴罪立功。按照军规,我们肯定会被开除出亲兵都尉府。”
宋秀儿惊讶说道:“哎呀,你们岂不是丢了饭碗?”
姚妙仪愧疚更深了。
丘福笑道:“没有关系的,毛千户已经给我们找到了新出路。四皇子封了燕王,要出宫开建燕王府,正缺知根知底的府兵呢,我们转投燕王府,照样有饭吃。燕王宅心仁厚,不会亏待我们的。”
如此一来,丘福等人要跟着燕王朱棣混前程了。
姚妙仪说道:“以后若有帮得上的地方,你们尽管来找我。”
丘福有些汗颜,“不敢烦劳姚姑娘,您是魏国公失散多年的女儿,我们——喂!”
马车蓦地停下了,姚妙仪听见外面赶车丘福叫道:“远远看到令牌和令旗还不放行?你们眼睛长屁股上了?”
接着外面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那里来的狗贼,嘴里不干不净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小姐是谁!”
丘福定睛一瞧,居然是女扮男装的卫国公府嫡长女邓铭!她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子,都是经常来行宫打猎的熟人,而且出身高贵。
右边是邓铭的三哥邓铤,和常森,徐增寿等人一样,都是家中幼子,纨绔成性。
左边的是曹国长公主之孙、曹国公李文忠的嫡长子——曹国公世子李景隆!这个李景隆生的十分风流潇洒,相貌奇伟,和父亲李文忠十分相似,洪武帝朱元璋的喜欢这个外甥孙。
遇到这等大人物,丘福赶紧下车跪拜,说道:“标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各位贵人,标下给贵人们磕头谢罪。”
邓铭火冒三丈,一鞭子抽过去,“磕头就完事了?”
眼瞅着马鞭就要抽在丘福脸上,这一鞭子下去,估计皮开肉绽,半个脸都要毁了,但此事因他而起,有错在先,丘福不敢躲闪,咬牙硬撑着要受下这一鞭。
哐当!
从马车里飞出一张炕几,拦在丘福面前,抵挡住了这一击。
丘福愕然、邓三爷邓铤面有怒色,而景国公世子李景隆双手懒懒的抱胸在前,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邓铭明知马车里的人是谁,面上却装作不知,大声怒骂道:“什么鸡鸣狗盗之辈,藏在马车里偷袭本小姐!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出来见人啊!”
马车门帘飘动,李景隆饶有兴致的看着门帘,但见里头出来以个清丽无比的俏佳人,生的肌肤若雪,双眸如星,心中暗道,不愧为是当年吴中双壁谢氏之女,果然美若仙子。
岂料俏佳人转身打起了门帘,低声叫道:“姐姐。”
李景隆首先看见一只纤长有力的素手,指甲光洁圆润,泛着健康的肉粉色,没有像寻常女孩子用的凤仙花汁染红。
然后看见一个披着熊皮大氅的女子走出了马车,她身形挺拔,笨重的大氅罩在身上并不显得累赘臃肿,反而有种矜贵端方的沉稳气质,瞬间将身边的俏佳人比成了一个丫鬟。
“又是你!”邓铭毛毛躁躁的走上前去,示威似的瞪眼说道:“居然用炕几偷袭我,还不快向本小姐磕头道歉!”
姚妙仪一看邓铭的架势,就知今日来者不善了。
话说那晚邓铭放猎犬咬人不成,反而被朱棣射了断箭,脊背至今都还疼着。二皇子秦王朱樉又碍于朱棣之威,不敢反击。邓铭一气之下跑回家里,她不敢告诉父亲和身为卫国公世子的大哥邓镇哭诉,就寻了最疼爱她的三哥邓铤,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告状。
见妹子被人欺负了,邓铤当然大怒,要为妹子讨个公道,还特地找了好朋友——曹国公世子李景隆撑腰助威。
李景隆是曹国长公主的孙子,长公主是洪武帝的二姐,,既是勋贵,也是皇族。邓铤觉得,姚妙仪身边有朱守谦和徐增寿等人帮忙,而他有李景隆,这个靠山足够大了。
李景隆最近一直跟着父亲李文忠在军营里操练,刚刚沐休回家,就听到魏国公之女徐凤成了医女等各种小道消息,顿时心生好奇,就答应了邓铤,来行宫看热闹。
暗想即使闹大了,也是卫国公府邓家兄妹出丑,和他没有关系的,不至于被父母责罚。
李隆基唯恐天下不乱的期盼两个顶级公卿世家长女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开战,觉得女人吵架,尤其是漂亮高贵的女人吵架,比军营里那些枯燥乏味的排军布阵好玩多了。
不过这个失而复得的姚妙仪并没有接茬,而是定定的看着邓铭,说道:“我偷袭你?是砸了你的手呢,还是伤了你一根头发?”
没想到姚妙仪不仅不道歉求情,反而厚着脸皮抵赖——喂!平时做这种事情的应该是我才对啊!邓铭暴跳如雷,指着雪地里的炕几问道:
“景国公世子、三哥,你们说说,刚才这个炕几是不是她扔出来的?”
邓铤当然是站在亲妹妹这边,“就是,我亲眼所见。”
李景隆并没有说话,而是玩味的笑了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