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跟他们不是一个连,到特种部队才认识的。袁一诺下意识地问道:“对了老段怎么样?大栗子和丁当他们呢?”
老段在他们特种小队里岁数最大,在袁一诺之后退伍。大栗子是河南人,偏长得人高马大,颇有东北汉子的气势,从小在山上拜师练过,一身硬气功刀枪不入。丁当长得秀秀气气的天生娃娃脸,偏偏跑起来速度飞快,仿佛练过轻功,一笑脸上一个酒窝……熟悉的名字一个一个从袁一诺嘴里说出来,好像在心底已经念过千遍万遍。
袁一诺刚回家的时候,天天做梦都是绿色军营,出生入死过的战友们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睡不着,他舍不下,早上朦胧时分总能听到起床号,清脆响亮,直落到心坎里。
“大栗子还好,听说回去进公安局了。丁当……”王跃海声音低沉下来,“丁当牺牲了……出任务,踩中雷区,尸首都没留下……”
袁一诺抹了一把脸,没说话,KTV包厢里大屏幕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映得两个人的表情幽黯难辨。王跃海突然“嗤”地笑一下:“你和我能活着坐在这里,真他妈幸运!”
袁一诺举起酒,沉声道:“敬兄弟!”
王跃海举起酒:“敬兄弟!”
敬那些天各一方,甚至生死永隔的,兄弟!
铿锵的旋律陡然响起,激昂的节奏一下一下砸在鼓膜上。王跃海腾地站起来,一把抄起麦克风:“我的歌,不许跟我抢我告诉你!”然后哈哈笑着张开嘴巴唱起来:“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袁一诺还能让他?拿起另一个麦紧跟着唱起来:“嘿嘿枪杆握得紧,眼睛看得清……”唱着唱着王跃海就没动静了,他直勾勾盯着屏幕上闪过的一身一身绿军装,面无表情。
“跃海……”袁一诺轻轻唤他,明白他心里难受,这种滋味袁一诺也尝过,锥心刺骨,一辈子也忘不了。
王跃海傻愣愣地回过头,注视着袁一诺,眼睛里渐渐浮上泪意,他说:“一诺,我再也不是个兵了,再也不是了……”
袁一诺上前一步揽住王跃海的肩头:“不,当过一天兵,一辈子都是个兵!”
王跃海悲从中来,抱住昔日的战友,放声痛哭。
两个人先喝酒吃饭再去唱歌再喝再唱,哭哭笑笑一直闹到凌晨三点钟,王跃海醉得不行不行的,抱住袁一诺唠唠叨叨:“一诺……你是爷们……你能,我这辈子就服你……可你他妈当年为什么要主动申请专业啊?你知不知道那时我老伤心了……老伤心了……”
袁一诺还清醒几分,没说话,搂住王跃海钻到出租车里,一溜烟回了家。
向嘉丞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客厅里有动静,动静还不小,一个人撕破喉咙似的嚷嚷:“我还要喝……你他妈别,别拦着我……我喝多了吗?袁一诺你说我喝多了吗?”
“没,你还能喝二斤!”袁一诺说得斩钉截铁。
向嘉丞在屋里哭笑不得,好么,不但出去喝酒,还把人带家来了。他倚在门边,看着袁一诺把人往屋里扛:“嘿,用帮忙不?”
袁一诺明显也喝高了,眼睛里泛着红血丝,一摆手:“不……不用,我还弄不下他?”弯腰把王跃海扔沙发上,他也一屁股坐下来呼呼直喘。
向嘉丞翻个白眼,到浴室里拧一条湿毛巾,递给袁一诺:“擦把脸。以前战友?”
袁一诺拿着毛巾蒙住头脸,感受那种温热和湿润,真舒服。他吐出口长气,随意点点头。向嘉丞瞧瞧袁一诺,估计这小子现在说话都费劲,手链的事还是以后再说,转身进屋继续睡觉。
不一会袁一诺也进来了,醉得迷迷瞪瞪的,也没脱外衣,浑身酒气,在向嘉丞身上拱啊拱啊,还没拱明白呢,呼噜声响起,趴在床上睡着了。一个人四仰八叉占了大半张床,差点把向嘉丞挤地上去。
向嘉丞又好气又好笑,照着袁一诺臀部打两下。这两下打得挺狠,可袁一诺皮糙肉厚就像挠痒痒,还挺舒服地哼哼两声,吧唧吧唧嘴。向嘉丞没办法,得,我还是走吧。抱着被子去客房睡了,剩下一头大狮子,摊手摊脚睡得又香又沉,呼噜打得震天响,时不时挠挠鼻子。
31、审问
两个前任特种兵这一觉一直睡到大天亮,太阳升起老高,都照屁股了。王跃海是被刺眼的阳光晃醒的,然后就觉得喉咙里发干,脑袋胀痛,浑身没劲。不过这点毛病对刚退伍的特种兵来说也不算什么,眯着眼睛四下一溜,不是熟悉的环境,倒像是谁家里,厨房那边飘来熬米粥特有的香甜的气息,勾得他肚子里饥虫乱叫。
王跃海一个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揉揉眼睛。袁一诺正在浴室里刮胡子,听到动静一探头:“醒啦?”随手一指,“去那个屋洗洗澡,牙具毛巾换洗的衣服都给你预备好了。”
王跃海咧嘴一笑,冲着袁一诺竖起个大拇指,起身去洗漱。
向嘉丞破天荒地套上蓝格子的大围裙,把煮好的鸡蛋、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腌渍的脆生生的黄瓜咸菜、一盘子酱牛肉、一盘子牛腱子、五香花生米、一大盆新熬的大米粥摆到桌子上。
王跃海在洗手间五分钟结束战斗,出来挺不好意思地跟向嘉丞微笑颌首,算是打个招呼。袁一诺一步一晃踱过来,一拍向嘉丞的肩膀,给王跃海作介绍:“我家那口子,向嘉丞;这是我老战友,王跃海。”
王跃海知道袁一诺和向嘉丞的那点破事,原来特别想不明白,还指着袁一诺的鼻子骂:“你就这么他妈的退伍了?就为了一个女人……啊,不是,男人?你他妈算个兵吗?你也配!”
其实王跃海到现在也不太能理解,部队里对搞基这种事极为反感,他们觉得GAY都是娘娘腔,二椅子,算不得纯爷们。可袁一诺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跟娘娘腔半点挨不着边,糙得厉害着呢,王跃海更想不通了。于是暗自下了定义,不用问,肯定是另一个不咋地,黏糊黏糊地勾搭我兄弟!所以王跃海对向嘉丞打心眼里没有啥好感。
但他一见向嘉丞的面,着实吃了一惊。眼前的男人虽说一身家居服,还系着个大围裙,可一点没有女气,目光沉稳柔和,神态自若,很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尽管王跃海心里不大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向嘉丞往袁一诺身边一站,丝毫没有被比下去。一个粗犷一个温文、一个豪迈一个优雅、一个宁定如磐石,一个和煦似春风,竟有一种格外和谐的美感。
当然王跃海不懂啥美感,他就是觉得,呃,好吧,是挺般配。以往对向嘉丞的种种想象和猜测有点太不着调了。因此面对向嘉丞也就更加尴尬,骚骚后脑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伸手:“你好你好。”
向嘉丞不禁莞尔,伸手相握:“你好。”
王跃海又挠后脑勺,嘿嘿傻乐。
袁一诺狠狠一锤他肩头:“快吃饭吧,嘉丞都给你做好了。”
王跃海看着桌上的早餐:“这……太谢谢了太谢谢了。”
“装什么装。”袁一诺大咧咧地坐在桌旁,一拽王跃海,“快吃吧你。”回头对向嘉丞说:“你别看他瘦得跟猴子似的,食量大着呢,队里就属他能吃。”
都是老爷们,该客气也客气完了,该寒暄也寒暄完了,别废话,吃吧。王跃海终于发现对方不是女人的好处,不用装,都是男人谁不明白谁呀?两句话过去就混熟了,放开肚皮一顿猛造,左右开弓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好吃,真好吃。”俩人还跟在部队似的,喝粥像喝水,包子整个塞,吃饭像打架,仿佛随时都会有人把食物抢走,瞧得向嘉丞直好笑。
趁着向嘉丞到厨房盛粥的功夫,王跃海低声对袁一诺说:“行,不错,你…那啥,挺贤惠。”他还是有点别扭,但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家兄弟肯定是一家之主说话算的那个,别说这猜测还真八九不离十。不过王跃海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桌子早餐,除了米粥是向嘉丞熬的,其余全是袁一诺做的,向嘉丞从来不进厨房,他讨厌油烟子味。今天套上围裙装贤惠,那是给王跃海看的。老爷们嘛,都要点面子,向嘉丞也是男人,他懂。
袁一诺也不说破,只呵呵地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看得王跃海还挺羡慕,摸着下巴叹息:“回家我也得娶个媳妇,有人知冷知热的,是挺好。”
早饭吃饭,王跃海提出要出去转转,给乡下亲戚们买点东西,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袁一诺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王跃海:“晚上早点回来,请你出去吃东来顺。”
王跃海接过钥匙,对袁一诺弯曲手肘,五指并拢指向地面,手臂从身后向前方摆动。这是特种兵执行任务时专用手势。袁一诺心领神会,握拳举到自己面前,意为“明白”。王跃海又竖起大拇指,开门走出去。
王跃海想跟袁一诺借点钱,他母亲最近犯了病,是胃癌,需要手术治疗。王跃海是老大,下面还一个妹妹,早就出嫁了,过得日子也艰难,拿不出多少钱来。王跃海思来想去,对袁一诺开了口。
两个人是过命的交情,袁一诺重情重义,这当然没说的。向嘉丞只对做衣服上心,家里事都不大管,包括收入支出。他们俩的财政大权,全在袁一诺手里,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该跟向嘉丞知会一声。更何况十万元钱说多不算多,说少可也不算少。都以为做买卖的有钱,其实钱都在账面上,买卖越大越容易没钱花。就比如向嘉丞做衣服,进的衣料都得用钱买,从客户订货到制成成品,又得需要一段 时间。先花钱后入账,资金容易周转不开。更何况王跃海家里什么情况袁一诺不是不知道,穷得叮当响,这笔钱借出去了什么时候能还回来,不太好说。
袁一诺手里刷着碗,拧眉攥目地寻思着该怎么跟向嘉丞开口。围裙早就跑回他身上来了,向嘉丞优哉游哉地捧着个嘎啦脆苹果,斜倚在厨房的门边,漫不经心地问:“马雨冰,你认识不?”
“啊。啊?”袁一诺还没从冥思苦想中回过神来,纳闷地瞧向嘉丞,“谁?”
“马,雨,冰。”向嘉丞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末了似笑非笑地说,“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袁一诺眨巴眨巴眼睛,彻底警醒过来了,想一想,点点头:“好像耳熟,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