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顿饭是应该的,我请你。”向嘉丞抬起手腕看看表——左天注意到那块表很普通,绝对不会超过两千元钱,金属表带好像还断裂过,修补得极为粗糙。向嘉丞说道:“不过今天不行,我还有点事,得早点回去。改天吧。”说完就要告辞。
“嘉丞!”左天忽然叫住他,声音之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向嘉丞微微错愕,问道:“还有事?”
左天舔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了半天说道:“你家的事,我,我听说了一些。”
向嘉丞了然地笑笑:“哦,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还听说,我……”左天懊恼地趴趴头发,他暗恨自己太没用,连句话都说不明白,跟那些花里胡哨的小O们不是挺能折腾的吗?他深吸一口气,心绪沉稳下来:“我听说你是个GAY。”
“是啊。”向嘉丞坦然以对,也许这个问题有无数的人,问过他无数遍,“这不会影响我给你做衣服。”
“我也是。”左天说。向嘉丞挑起眉毛,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所以,嘉丞,我想说的是,我上大学就喜欢你了。”左天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长久以来的感情终于有了着落。他在此之前还认为自己并非喜欢向嘉丞,最多称得上有好感,本来想处一段时间再看看的,可没想到,话就这么不经过大脑说出来了,说出来之后还没觉得有多么不妥。
是的,左天想,自己是喜欢向嘉丞的,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从他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从几年后的今天,他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
向嘉丞应该感动的,世上能有个人这么多年之后,依旧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自己,而且家境优越事业有成,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如果他点了头,这就是最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当年一番暗恋不敢明言,时隔多年再次相聚,执子之手不离不弃,向嘉丞应该感动以至于感激的。
但向嘉丞没有,他只是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歉意,他说:“对不起,我有爱人了。”
“就是现在和你同居的那个?”左天的脸色变了,面容冷下来,“他根本配不上你,而且我认识你更早……”
“你错了左天,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的。”向嘉丞打断他,目光流露出一丝锐利,“而且他比你更早认识我。”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我们是青梅竹马。”
3、卖卤味 ...
袁一诺四仰八叉地坐在玻璃柜子后面的藤椅里,身上穿着李婶售卖的减价处理十块钱一条大背心,下面穿着一条大裤衩,露出两条粗壮结实的小腿,脚上一双人字拖,手里摇着大蒲扇,一副农民伯伯树荫下乘凉的模样,嘴里斜叼着烟。粗重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眼睛半眯着瞧左上方屋角挂着的小彩电。“传球啊传球啊——左边左边——我靠,你会踢不?!”他气忿忿地把烟卷拿下来弹弹烟灰,跟旁边的人一努嘴:“瞧瞧什么烂球,我上去都比他强。”
“就是嘛。”旁边人也跟着骂,“臭脚臭脚!”
“老板,老板——没鸭掌啦?”有顾客上门。
“没啦没啦,要买明天请早。”袁一诺头都不回,眼睛都快贴到电视上了,“冲!冲!踢呀笨蛋!”
“那鸡腿呢?”
“没有。”
“鸡胗?”
“没有。”
“鸡肝?”
“没有。”
“鸡……”小伙子越问越闹心,女朋友非得要吃这一口,还指名这一家,可要买的都没有啊,老板都不瞅他一眼,这是怎么做生意的这是?
还没等他想明白,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你买不买?后边排队呢。”挤上来飞快地扫视一眼玻璃柜里的东西,嘴里叫道:“老板老板,鸡脖两个鸭脖两个鸡爪子六个。”
袁一诺这才回过头来,一边唠叨:“什么破球,我说没有小罗就是不行吧。”掏出个透明塑料袋刷刷刷几下拿出顾客要的东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共三十五。”顾客早准备好零钱,扔到柜台角落里的钱匣子里,拎起东西走了。紧接着后面又上来一位,又是刷刷刷几下,又是扔的正好的零钱,又上来一位……五个人前后用时不到一分钟,小伙子看直了眼。袁一诺叼着烟卷皱眉,俊朗的脸在缭绕的烟雾后若隐若现:“我说你买不?”
“啊,买,买。”小伙子反应过来,再一看玻璃柜,就剩下一根鸡脖子孤孤单单躺在那里,“啊?都卖光啦?”
“再磨叽,再磨叽连这个都没啦。”袁一诺麻利地把最后一样卤味包进塑料袋,“一共两块五。”
后面又来人问了:“老板,卤味还有没?”
“没了,都卖了了,明天再来吧。”袁一诺随手把烟屁股扔到地上。小伙子一瞧,得了赶紧付款吧,掏钱,拿货,转身走人。
袁一诺把油腻腻的木匣子端起来,哗啦啦倒在桌子上,几个钢镚一路蹦跳滚下地,他也懒得看,把一百五十的大票捋好,一五一十数明白,揣到裤袋里。剩下的零钱用塑料袋一兜,冲着旁边人嚷嚷:“行了行了啊,闭店了闭店了。”
“还差五分钟,马上这一场就结束了,就差五分钟。1:1呀老袁。”
“几比几我都不管,我现在要闭店,赶紧赶紧走。”袁一诺一点不客气,拎着扫帚往外赶人,“麻溜快点地。”
几个人边笑边骂:“你个妻管严,就着急回家给媳妇做饭,差这五分钟啊你,至于吗?”
袁一诺挑起一边眉毛,这个动作给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平添几分邪气:“我还就至于了,怎么地吧?你不给你媳妇做饭?你个老瘸子。”
“好好好,咱走咱走。哎,卤味呢?给我留没?”
“留着呢。”袁一诺从角落里拎出四五个塑料袋,一模一样的袋子上连个标记都没有,他却记得清爽,一个一个塞给几位,“你的一斤鸡翅,老瘸子你五个鸡脖六只鸭掌,郑哥一只烧鸡,赵老弟半只鸭子……付钱付钱,概不赊账。”
不用他说都懂规矩,几个人一招手,各自拎着卤味摇摇摆摆地走了。
袁一诺闭了电视,把小店里的烟头废纸略略收拾收拾打扫干净。拉下滑门锁好,拖拉着人字拖,食指摇着钥匙圈,晃晃悠悠到对面“小本”杂货店,把一袋子毛票钢镚哗啦扔到柜台上:“本子,换整钱。”
本子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来,一只耳朵眼里塞着耳机,满脑袋黄头发随着音乐一颤一颤,跟得了癫痫似的:“多少钱?”声音大得像炸雷。
“你数吧,爱给多少给多少!”论嗓门谁能比得过袁一诺?那是部队里训练出来的,尽管没人知道袁一诺在部队里当什么兵种。当然这些都是老街人们后来才听说的,因为有个转业回来的兵认出袁一诺了,据说以前还在一个班,但袁一诺表现好,被上头给提拔了。可被提拔的怎么还比没被提拔的更先转业回家?这义务兵可说不明白,就问袁一诺。袁一诺挑眉毛眯眼睛:“我靠,你记错了吧?”
别说袁一诺否认,估计整个老街的人也不会信,袁一诺,当过兵?拉倒吧。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吊儿郎当一副痞子的德行。可那个兵言之凿凿煞有介事。好吧,就算当过吧,那也是劣兵,没看早早地就被部队给开除了?
对此袁一诺从不发表意见,一笑就过去了。他的态度一向是,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跟我有半点毛关系?在老街,袁一诺是绝非常人的另类。表现一:不管赚多少钱,从不扩大经营范围,我就卖卤味,我就不装修,我就破烂着,你爱买不买。可他做的确实好吃,还干净,当天没卖了的卤味一定扔掉,绝不含糊——当然,他也没扔过几回,因为做得太少,这就是表现二:不管生意多红火,不管多少人来买,我就这些,天天这些,卖了拉倒,卖不了我就扔掉。你来晚了?那就没得买。所以他店门口总是站大排,晚一步都买不着,尤其是夏天;表现三:早上九点一定开张,晚上五点一定闭店,绝对守时,从不晚一分钟。尤其是晚上这个点,不管卖完没卖完,不管外面等了多少人,一律关门大吉。原因是,他要回家给媳妇做饭,媳妇六点半准时回家,进门就得吃饭。这就又牵扯他的表现四——他的媳妇是个男的。
这个消息是袁一诺和他媳妇搬到老街来第三个月,被邻居张婶发现的,她一发现就把这消息慌慌张张地告诉了楼下赵婶,赵婶又告诉李婶,李婶又告诉宋婶,宋婶又告诉……于是,没出一天,整个老街都知道了。
袁一诺还在老地方继续卖他的卤味,那时他的生意惨淡得很——老街坊对冷不防塞入的外来人口,总是抱着莫名的敌意——这个消息一出来,更是没人买,每天的卤味全都贡献给了流浪狗。大家或背后或当面,对他指指点点,侧目横视。
袁一诺了解到大家为什么瞅着他的眼神不对了,但他像不知道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没人来就看电视,中午自己下面条,准时五点关门,倒掉卤味,上市场买菜。卖菜的都不爱搭理他,觉得他恶心,故意卖给他不好的,打蔫的,要不就说没有。
袁一诺也不在意、也不着恼,叼着烟卷再去下一家。
事情的转变是在袁一诺来老街后的第四个月,冬天,干冷干冷的,眼瞅着要下雪,没到五点就黑天了,大家都急着收摊。瘦猴带着他的兄弟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