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可怜事,她听得多了。不过路过那对母子时,太夫人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就见那位母亲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淡绿细布衣裙,模样倒是生的极好,肤色白皙,嘴唇红润,眼睛……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少妇抬头朝她看来,一双桃花眼明亮美丽。
太夫人愣了下,看着少妇怯懦地迅速低头,她眼前却浮现出长孙媳妇的那双眼睛,再仔细观察那少妇,脸庞居然与陆明玉有三分想象,若是加上那双眼睛……
太夫人不由有些感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看完少妇,太夫人往前走了一步,再去看孩子。男娃穿着一身比她母亲略新的灰布衣裳,看个头约莫七八岁。太夫人看过去时,男娃已经在新奇地打量她了,目光相对,男娃并未像他母亲那样退缩,反而一眨不眨地继续看太夫人……头上的首饰。
太夫人却在看清男娃模样时,心头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白白净净的脸蛋,乌黑水润的凤眼,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怎么跟记忆里次孙小时候一模一样?
太夫人下意识地转向儿媳妇。
楚二夫人比婆母还震惊,视线黏在男娃脸上还没回来呢,而男娃看到她,终于露出一丝胆怯不安,低下头,往母亲旁边缩了缩。
太夫人婆媳俩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然后,同时发现了少妇面前的木板。木板上面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简单又清晰地交代了女子的故事:“民妇董氏,祖居荆州,夫婿姓石名千,京城商家子弟,八年前失散,望有其音讯者告之。”
目光掠过男人的名字与身份,太夫人暗暗松了口气,自家可不是什么商家,孙子更不姓石……念头才起,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夫人再次看向男人的名字,石千,石千,莫非是时谦?
有了怀疑,再看少妇出身荆州,太夫人忽然记起一件事,次孙曾经外出游学两年,也去过荆州,若他当年真做过荒唐事,真有个骨血在外面,那孩子的年纪……
太夫人不敢再往下想了。
“母亲,咱们先去上香吧。”楚二夫人也回了神,收回视线,她脸色不太自然地对婆母道。
太夫人点点头,一行人慢慢前行。
人走了,董月儿悄悄抬起头,盯着那些衣着华贵的妇人,眼里露出欣羡,只是想到周叔的计划,明天跪完装完寻亲的样子就可以去楚国公府认亲了,一旦成功,她也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董月儿心底又浮现出希望。
“润哥儿坐会儿吧。”董月儿自己跪着,扭头叫儿子坐。
润哥儿点点头,乖巧地盘腿坐在母亲旁边,眼睛也望着太夫人等人离开的方向。从去年开始,周叔就教了他很多事情,润哥儿学的特别认真,记得牢牢的,因为周叔说了,他记牢了,他与母亲才会有好日子过。
日头渐渐升高,香客们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有发善心的,扔了些铜板给他们。董月儿全都收了起来,收着收着,发现一个铜钱中间塞着一个小小的纸团。董月儿吃惊地抬起头,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她皱眉,抠出纸团悄悄打开。
周叔教她认字了,不多,但纸团上的字她都认识。
纸团上说,让她做好准备,今日可能会见到太夫人。
董月儿也是有点心眼的,忆起清晨时遇到的两位贵人,她隐约猜到了什么。董月儿心扑通扑通地跳,只是当那两个贵妇人平平静静地再次从她们娘俩身边经过,径自下山去了,董月儿的肩膀顿时耷拉了下去,原来是她多想……
“董夫人,我家夫人可能有你夫君的消息,只是她不便在这里与你细说,你愿意随我们走一趟吗?”一个布衣打扮的四旬夫人蹲了下来,眼睛探究地盯着她道。
因为这人打扮不像与之前的贵妇人是一伙的,董月儿完全没有联想到太夫人,还以为对方真有楚随的消息,立即兴奋起来,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四旬妇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你夫君是叫时谦吧?”
董月儿眼睛更亮了,当即不再怀疑,带着儿子回客房收拾收拾东西,这就随着对方下山去了。
第173章 173
安国寺周围风景清幽,山林不少,董月儿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儿子,见前面的妇人居然要带她往一座树林走去,董月儿突然有些紧张。看眼前面的树林,她警惕地停下脚步,问道:“你家主子在哪里?”
她长得好,这几日有些赖皮或纨绔子弟不好在安国寺动手,就骗她说有楚随的消息,董月儿知道周叔藏在暗处,没有得到提醒,她谁都没信,今日周叔暗示她可能会见到太夫人,她才放松防备跟了来。
四旬妇人回头,指着小树林道:“夏日天热,我家主子在里面避暑呢,夫人放心,天子脚下,咱们可不是那等奸邪小人,况且我家主子是位太太,不会对夫人做什么的。”
董月儿听了,心中稍安。记起周叔说过若有不妥他会现身,董月儿忍住回头的冲动,攥紧儿子小手,继续跟着妇人往前走。走到树林边上,看到一棵树后站着两位穿细布衣裳的身影,二人都戴着帷帽,只能看出是女的。
都是女人,董月儿更加放心了。
四旬妇人领着他们母子来到主子身前,便低头退到远处放哨。
隔着帷帽,乔装过的太夫人目不转睛地再次打量男娃一番,直接问道:“这孩子多大了?什么年月出生的?”
她的声音并不温柔,反而带着几分威严,有点像平时审问办砸差事的丫鬟嬷嬷们。董月儿村女出身,被太夫人这样一问,她根本没有闲心质疑对方到底是谁,看看因为紧张靠到自己身边的儿子,一五一十地道:“虚七岁了,丙申年二月二十六生的。”
太夫人早就与儿媳妇回忆过次孙回京城的年月了,算上回京路程、十月怀胎,这孩子的生辰,基本吻合。
“他叫什么?”视线落到男娃脸上,太夫人语气有了一丝丝变化。
“润哥儿,润物细无声的润。”董月儿将儿子搂到面前,期待地反问太夫人,“您见过我丈夫吗?他差不多这么高,长得特别俊,润哥儿长得特别像他,夫人,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太夫人看看她手,知道她比划的是当时孙子的个头,语焉不详地敷衍道:“我住的那条街上有个年轻公子,跟你说的有点像,但我得先确认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然冒冒失失把你带过去,万一他不认识你,我就该挨埋怨了,对吧?”
董月儿越发相信眼前的人是楚随的街坊了。
周叔有他的计划。按照道理,她不该知道楚随的身份,所以周叔安排她先来安国寺打出寻夫的名头,如果有人根据“石千”或儿子的模样联想到楚随,引荐她去楚家,那最好不过,万一没有,跪了五日,她可以捏造一个指路人,再直接去楚国公府认亲。
笃定对方是楚随的熟识,董月儿自然知无不答,把她与楚随是如何认识的,楚随如何抛弃她的都说了出来,又称自己在鄂州人生地不熟,楚随走后她带着仆人迁回岳阳,半路遇到歹人,她侥幸活了下来,靠着贴身收藏的银票在一处小镇上赁了宅院住。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董月儿先安心养胎生子,去年她的银钱快用光了,董月儿快要过不下去,才毅然北上寻夫。
这些说辞都是周叔教她的,董月儿倒背如流,太夫人询问细节,譬如沿途都经过哪些地方,董月儿也都能回答上来。
“你认字吗?”太夫人想到她自称村女,却能说出“润物细无声”,还能写那样一张寻夫启事,心中依然抱有疑惑。
董月儿神色一黯,低着脑袋道:“只认得一些,是我丈夫教我的,他学问好,字写得好看,还会作画……”忆起楚随也曾对她好过,也曾握着她手教她认字,董月儿真的落下泪来。
楚二夫人抿抿唇,忍不住提醒她道:“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你算他哪门子的妻子?”
董月儿羞愧地低下头。
母亲被人奚落,润哥儿不由靠紧了母亲,凤眼狠狠地瞪着楚二夫人,七岁的男娃,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教导下,城府远远超过别的孩子,但护母是天性,因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憎恶清清楚楚地传达了出来。
楚二夫人皱眉,只是看着那八成是她亲孙子的孩子,她拧拧帕子,把剩下的训斥咽了下去。
“好了,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回去会替你转告他一声,不过他愿不愿意认你,我不敢保证,这样,我先安排你们母子去我的一处庄子上暂住,那边有了消息,我再知会你。”太夫人心情复杂地道,目光大多时间都停在润哥儿身上。
董月儿低头跪谢,猜到事情极有可能办成了。楚随是曾派人杀过她,但她现在为他生了一个聪明懂事又那么像他的儿子,只要她假装不知道刺客是他派去的,看在儿子的份上,楚随会接受她的,毕竟她的润哥儿可是楚国公府的曾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