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和张剑仪等人到半学斋的新斋来找林彦弘的时候, 连一向矜持清冷的林隽和喜欢把情绪掩藏在心里的廖思洋脸上都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更不用说性格外向的张剑仪。
张剑仪见到林彦弘还在房中研究夏夫子给他的那本“天书”, 顿觉无奈:“彦弘, 难不成你之后真要去雍国访古不成,怎么还在看这个?”
原本因为林彦弘是林隽的侄子, 又是云水新晋的案首, 张剑仪对他有几分好奇,所以认识的时候就十分积极。
接触了之后, 张剑仪觉得林彦弘好相处,甚至比林隽更让人感到亲近,所以带着一点为人前辈的自觉,对他颇为看顾照料。
因怕他初来学院会有诸多不适应, 所以张剑仪常常拉着林隽这个林彦弘的亲叔叔过来找他, 廖思洋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前段时间林彦弘在御书楼得到了夏夫子瞻河先生的格外“关注”, 张剑仪等人也略有耳闻。
后来得知瞻河先生给了林彦弘一本古籍的手抄本,他们还特意去林彦弘的房间看过。
见到这种古文字的手抄本, 自然是很稀奇的,但不久之后, 这种新鲜感过去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对上面那种艰深又无实际用处的学问的不解。
他们尤其不理解,为什么林彦弘这么长时间还对其充满兴趣。
林隽为此说过林彦弘几次, 让他不要“玩物丧志”,但林彦弘却没有答应。
原本打算去信林府,让父亲林穹德来提醒林彦弘, 但在致学堂的小考中,林彦弘依旧是第一名,似乎并没有因为研究古文字而荒废了学业,这让林隽出师无名,又不好给父亲写信了。
他们也终于发现,林彦弘有属于自己的固执,旁人再劝,也是徒劳,所以只能由得他去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来找林彦弘,可不是为了这件事。
张剑仪激动地取出一本小册子,放到林彦弘的桌上:“别看那个了,快看看这个!”
他想,林彦弘整天都是半学斋、致学堂和御书楼三个地方来回,而且又“沉溺”在古文字的书籍里,怕是还不知道这个。
林彦弘的目光投向桌子上的那本册子,只见那是一本非常普通的手抄本,封面无字。
张剑仪见林彦弘看了半天还在看封面,急不可耐地帮他翻开来。
林彦弘遂继续读里面的内容——其实里面写了什么,他是最清楚的。
这本册子,其实只有十二页纸,里面记录着林彦弘在须弥芥子的古卷中看到的十二首诗,皆是那位“李白”先生所著。
有的并非完整的一首,但光是残缺的半首,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到惊艳了。
这是林彦弘精挑细选地十二首,它们不仅能在古卷中找到出处,而且,也是“上辈子”林彦兴曾“即兴而作”的几首。
事实上,“上辈子”曾不止一次有人质疑过林彦兴的诗作,其中一个比较有争议的点就在于,林彦兴的诗作风格多变到,有时候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但请人代笔这种事情,一首、两首还好说——毕竟有这等才华的人,怎可忍受长年居于人之下,甘心一直为他人做嫁衣。
但林彦兴偏偏是佳作频频,这就让很多人无法不相信,这个林氏庶子真有泼天才华。
所以即便心存疑惑,林彦弘也得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比起林彦兴来,确实是远远比不上的。
他心中有自己的骄傲,不愿意做抄袭之辈,所以即便重生后对林彦兴所“作”诗句倒背如流,对一些文豪未来的作品也亦有印象,但他却从未想过,要“窃取”他人的成果来为自己贴金。
哪怕这些诗词还未面世,谁都不会知道这并非林彦弘所得。
再逐渐得知古卷中的秘密之后,林彦弘豁然开朗。
他虽不知道林彦兴是如何读懂这里面的文字,但从那位李白先生的部分作品来看,就能非常清楚地看出,单看他的部分,风格其实大致是一脉相承的。
那种豪迈奔放、清新飘逸,充满了想象和奇妙意境的文字,把一个拥有独特个性、豪放不羁、倜傥不群的人,展现在林彦弘的面前。
人的一生,随着年纪的增长,境遇的不同,有些作文的风格会发生改变,但大体来说,当一个人形成了独立的行文意识,就万变不离其宗,总会有迹可循。
尤其是那些带有独特自我风格的人,字里行间都仿佛在述说着自己的品格,这一点很难发生质的改变。
如今也成为林彦弘做出最终判断的“证据”。
让林彦弘感到不安的是,就算这辈子他拿回了古玉,并且得到了里面的须弥芥子和古卷,依然没有办法阻止林彦兴的“恶行”。
他在赏荷诗会上还是做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句子,林彦弘虽然还没来得及发现古卷中是否有这篇,但也相信,这绝对不会是林彦兴自己所做。
那也就意味着,林彦兴依旧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方法,习得这些诗作。
——难道,林彦兴也和自己一样,获得了一次新生?
林彦弘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他也重活了一次,又怎么会对古玉毫无争夺之意。
而且林彦弘通过“先知”而越过越好,林彦兴那边却是“举步维艰”,这不像是可以“运筹帷幄”之人会经历的种种。
不过,就算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彦弘也决心向林彦兴复仇,更重要的是,要为这位不知道生在何地的李白先生正名。
他坚决不会让那种顽皮贼骨、投机取巧的鼠辈盗取李白先生的成果,霸占他应该得到的世人敬仰、万代流芳!
当然,还有古卷中其他那些只有姓名、没有生平详述的文豪诗人们,他们的作品也不能被小人拿来欺世盗名!
……
张剑仪见林彦弘看着第一页,又开始发呆了,还以为他是被“迷”住了,却并不感到奇怪。
不过,在等了半天也不见林彦弘有所表示之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小声问道:“如何?”
林彦弘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张剑仪:“这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样也得“明知故问”一下才显得真实。
张剑仪见他终于“迫不及待”地发问了,立刻回答道:“是有人在御书楼的书里发现的,就夹在经义中。”
御书楼每天人来人往,虽然有四位教习负责维持,但他们并不是同时在楼内,也不可能盯着每一个书架、每一个学生。
进入御书楼的学生虽然要登记姓名,也限制带出东西,但这样一本小册子,若是随身携带,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所以当有人在经义中发现这本诗集并立刻传开来,根本无从查起。
林彦弘听了张剑仪的描述,知道外面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猜测,故作不知地问:“竟然还有这等奇事?那所有者不愿意站出来,恐怕却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这位李白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
廖思洋听了张剑仪和林彦弘的对话,觉得再让张剑仪说下去,恐怕会让林彦弘听到更多天马行空的“小道”版本,于是主动接过了解释之责:“这诗集刚刚流传开,但目前为止,还无人知晓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