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秀珠,你也保重!
从此,相忘天涯。
……
时间转瞬已是八月。这一次,也先似乎很难打退,辽东战事胶着。但是秋闱依然如期而至。有那么一些人在奋力杀敌,还有那么一些人却仍旧在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考功名,一个国家,两个天地。人和人的命运,太不相同。
杨鸿、杨鹤一起参加了乡试。放榜后,杨鸿不负妹妹所望,考了第七名,杨鹤却是名落孙山。全家人一会儿为杨鸿欣喜若狂,一会儿又齐齐安慰杨鹤,说他年纪还小,下次再来!杨鹤道:“季少棠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怎地他也能考中呢?还高高考了个第十四。凭什么我费了这么多力气,硬是连个举人也考不上?”说着说着,又怪杨雁回乌鸦嘴,早先便咒他考不上。
还是杨鸿说话比较公道:“你自己天分不够,努力不足,好意思赖在自家妹妹头上?了不起,再考一次罢了,就是下回才考中,你也还是个年少举人。急什么?”
杨雁回也道:“二哥,你下回考个解元回来!”要是再名落孙山,可就赖不着她是乌鸦嘴了。
乡试第一名,称解元。杨家若再出个解元公,那得是多么了不得的喜事哟。
不过,于杨家而言,便是只出一个举人,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自然少不了大摆筵席。
闵氏因心中着实高兴,便与杨琦商量着,在村西那条路上,广搭凉棚,大摆三天流水席。一时又担心杨鹤心里不舒服,便对小儿子道:“待你考中那一日,咱们摆七天!”
杨鹤撇撇嘴,怏怏不快的去了!闵氏暗暗叹口气,也只得随他自己想开些了。
穆振朝阵亡的噩耗,便是在杨家头一天大摆流水席时传来的。
那天,穆夫人也亲来贺喜。
穆家几个小厮来报丧时,穆夫人一言未发便昏了过去。
杨雁回闻讯,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是前线传来的消息有误。穆振朝那么好的一身功夫,谁战死也轮不到他死啊!
她还等着他平安回来呢。虽然她一心一意想要退亲,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穆振朝死在战场上。她一直都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杨家漫天的喜气,被这突来的噩耗冲得干干净净。
流水席匆匆撤了。
穆夫人被救醒后,即刻命家人媳妇送她回去,她要好好问问穆大人,好端端的,为何要拿这样的话来吓唬她。
杨雁回从来没想过,她终于得以摆脱穆振朝,却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一家人眼瞧她状若痴呆,忙将她送回房中,一连声的安慰。
杨雁回呆了半晌,这才哭出声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死……娘,前线的阵亡名单,会不会弄错了?”
☆、第176章 逼迫
辽东战事于两个月后结束了,也先被辽东郭总兵的人马打退。而穆振朝也被证实,确实是战死了。
关于穆振朝的死,杨雁回一直都回不过劲儿来。他去辽东时,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辽东战事突起后,他还因为军功连升几级。虽然战事胶着,穆家却一直都是传喜讯的。可是忽然有那么一天,就传来了噩耗。
杨雁回认定了阵亡名单一定是弄错了。在穆家人都不得不面对事实后,杨雁回也只得换上素服,还对秋吟长吁短叹道:“早知今日,我上回也不故意气着穆夫人了。人家的儿子在边关打仗呢,看在穆振朝的份上,我也该顾及一下穆夫人。大不了,等穆振朝回来,再说退亲的事。现在他都回不来了……”
秋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小姐。穆振朝她不熟,觉得大好年华的年轻儿郎,说死就死了,也确实怪可怜。但她还是担心杨雁回更多。她觉得姑娘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没过门未婚夫便去世了。定然会有那起子嘴巴缺德的毒妇,编排小姐克夫的。
杨雁回倒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编排她。如果编排她几句,便能让阵亡名单出错,穆振朝其实还活着,她觉得编排几句也无所谓。
杨家这个状况,让丘城县的官员、乡绅、秀才、举人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原本应当是去恭喜一番,再拉拉关系的,可是人家姑娘的未婚夫战死沙场,这时候也不适合喜气洋洋的过去道喜。杨鸿倒也并不觉得惋惜,他还不乐意被东家拉着去吃了酒,又被西家邀请去听戏呢。
起先唯有高主簿过来,恭喜了杨鸿一番。高主簿如今已不是主簿了,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依旧在京郊做小官吏,如今调任紧挨着丘城县的东临府经历。不过高主簿已厌倦了仕途,想做满这一任便致仕。如今他已在丘城县买了一栋带临街铺面的三进房子。前头开了家布店,后头住家眷。高主簿,啊不,是高经历,已想好了,致仕后便留在丘城县生活。
高经历走后不久,便又有乡绅、乡宦家的人,不那么大张旗鼓的送来贺礼。其中,张乡宦家送来的贺礼里有两顶女人戴的昭君卧兔。那雪白的貂毛,硬是不见一丝杂色。看上去漂亮贵气,摸起来柔软舒服,戴起来也颇是柔软舒适。眼看着也就能该戴上了。
闵氏拿给女儿看时,原本指望着女儿笑一笑,谁知杨雁回反而撇撇嘴,道:“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莫不是都疯了么?辽东的将士在血站沙场,他们还净买也先那里出来的皮货。明着不能买,就暗里买。生怕人家没军费打仗似的。”
闵氏叹气道:“不过一顶卧兔,你就知道是打辽东来的了?”
杨雁回不乐意戴这个东西,后来去穆家时,将带给穆夫人的礼物,整理的很是细致周到,又妥帖又齐全,其中便有这顶昭君卧兔。她记得穆夫人倒是很喜欢这些东西。
这一次是闵氏带了女儿去,杨鸿这个举人也一并跟去撑场面。
穆振朝的大哥二哥都从任上回来了,一家人愁云密布。短短两个月,穆夫人仿佛老了二十岁,两鬓竟已斑白,逢人便哭说:“他们兄弟三个,这个小孽障最喜欢缠着我。早知道今日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那么腻缠我做甚,也省得我今日伤心。”真是哭得千人堕泪。
杨雁回亦是红了眼圈,好言好语安慰了穆夫人一番。
穆夫人打量一眼杨雁回,哭道:“孩子,你怎地还穿得这么艳?”
说得杨雁回一怔。她近日都是穿的素色衣衫,怎么就艳了?
穆夫人又对程妈妈道:“快去给三奶奶拿一身白棉布衣衫来。”
杨雁回的伤心难过顿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穆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闵氏顿觉不对,自己女儿还没过门呢,怎么就成了他穆家的三奶奶了?
穆夫人又拉着杨雁回的手道:“朝儿一片心思,全系在你身上。雁回,你若能与朝儿做个未亡人,也算全了你们一场情义。”
杨雁回听了这话,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穆夫人这是让她日后来穆家为穆振朝守孝吗?饶是这女人刚死了儿子,她也同情不起来了。
穆夫人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帮儿子全了生前最后的心愿,又道:“咱们穆杨两家能结亲,也是一场缘分,自然也不该让这缘分断了。雁回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杨雁回只觉得脑子里呜楞呜楞一片响。早先也就是穆振朝的噩耗才能让她如此震惊。村里那些恶妇说她克夫,都没让她如此生气。她就算再为穆振朝的死伤心,也做不到这一步。为了一个她不爱的人,平白无故的,让她进门守望门寡。她做不到,做不到!
内宅外头,杨鸿也正在听穆知州叨叨一番同样的说辞。
穆知州道:“咱们两家都是诗礼之家,我们家的儿妇,你们家的姑娘,自然也应当做天下女子的表率。纵然无法得个旌表,也该全了女德……”
杨鸿真想将手边的一杯茶,泼在这老头脸上,好让他清醒清醒。谁家的姑娘爱守望门寡,谁家的姑娘自去守,反正他妹子不受这个罪。旌表?那是什么东西?他不需要。就算他需要,靠着牺牲女人得来的,有什么光彩了?他从骨子里实在是看不上那些因为靠着牺牲女人换来旌表,还洋洋得意的人家。怎么男人不去换一个来?义夫,孝子,贤人,随便选一个做,就能换来个旌表。何必非要靠着家里出烈女节妇才换来那一方匾额,一座石坊?他们杨家能免除差役,靠的不是女人做节妇,是因为男人考了秀才。同样,就算以后杨家想要旌表,也不打算靠女人去得来。
早知如此,他就该早点想办法断了这门亲事。
杨鸿客客气气打断穆知州,道:“我家小妹一向德行兼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