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她来之前便告诉秋吟了。秋吟还是义无返顾陪她一起来了。
车子慢慢朝着通州州府衙门方向行去,前头忽传来一阵暴喝声。
“吃白食竟敢吃到大爷头上了!没钱你喝什么酒?找揍呢?!”
“谁说大爷没钱!你……再……再来瓶酒!”
“滚!”
接着便听见一阵叮叮当当桌椅碗盘翻倒之声,又是拳头和脚落在人身上的声音。
杨雁回听到那要酒的声音,立刻分辨出是秦英的声音。她掀开帘子,果然见秦英一身素服,倒在地上,被街边酒馆里的小二在殴打。一身的功夫似乎都被忘记了一般,只是跟个死人一样躺着挨揍。只是短短时日,他人已憔悴得不成样子。看这身穿戴,苏姨娘应当已经过逝了。崔姨妈说,秦英是空手离开秦家的。那种时候,秦明杰赶他离开,自然也不可能再给他傍身的银子。就算他身上还带了散碎银子,给苏姨娘买些拿药,买吃食,还要寻个舒服的住所,待苏姨娘去世后,再买一副薄棺材发送,估计也用光了。
杨雁回一时不忍,便从钱袋里拿出两块散碎银子来,交给秋吟,如此这般交代了几句,又喊了那女工停车。
秋吟从车上下来,对那个几个打人的店小二道:“停手,我们主子说了,这人的酒钱多少,算她的。”
那几个打人的停了手,打量一眼秋吟,只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丫鬟。其中一个道:“他连吃带喝,用去了二百个钱。”
秋吟拿出三钱银子来,给了那小二,道:“多的那些,他爱喝就让他全喝了酒去罢。”又取出八钱银子,放在秦英身边,道,“我们主子说了,以前相交一场,虽不知你为何叛出家门,也不忍见你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秋吟交代完,便又返身上了车。待车子动起来后,秦英忽然清醒了,从地上站起来,叫道:“杨姑娘!”
秋吟闻言,对杨雁回道:“姑娘,你听,他知道是你。”
杨雁回却没有停车的意思,只是道:“李嫂子,我们快些赶路。”
清醒后的秦英,却是骡车甩不掉的,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已追了过来,道:“杨姑娘,你最好停一停,我若是追你到车厢里,只怕你面上不好看!”
杨雁回气得掀开帘子,恼道:“我好心帮你一次,你要做什么?”
“我有些话要问杨姑娘,我看杨姑娘还是下来,选个清静的地方好了。茶馆、酒楼,都行!反正比这样当街被我强拉着说话好!”
那赶车的李嫂子只以为遇到了什么狂徒,举鞭子抽在他身上:“小畜生,快滚!休要再吃我鞭子!”
秦英却是纹丝不动,对杨雁回道:“你最好让她停手,她要是再来一鞭子,我就将你的车掀翻!”
杨雁回真想啐他一脸唾沫星子。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到家了,好端端的招了个煞星过来。当下冷笑道:“秦公子见谅,有前车之鉴,我可不敢与公子独处。”
秦英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今日绝不会再犯糊涂,何况杨姑娘身份也不同了,我便是要犯糊涂,也犯不到你身上去。”她现在是穆振朝的未婚妻。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他还没混账到非礼朋友妻的地步。
杨雁回叹口气,只得随他下了车。李嫂子叫道:“姑娘。”
杨雁回道:“放心,不会有事。”
杨雁回随后选了一处茶馆,进了一间雅阁。她觉得秦英这小子酒品不好,如今又喝得有五分醉了,再喝下去,谁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来。所以,还是选茶馆安全。
依着秦英的意思,李嫂子和秋吟都被杨雁回安排在雅阁外头守着。
坐定后,杨雁回打量秦英一眼,问道:“苏姨娘没了?”
秦英道:“是,我娘她死了。临死前,她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躺在床上整整疼了七天。无论我强行灌她什么药下肚,都不能让她舒服一点。直到死了,她才不疼了。
杨雁回不语,只是默喝了杯茶。
秦英忽然问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很痛快呢?”
“我为什么要觉得痛快?”
秦英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只要你在我们家出现,我娘就会倒霉,我们家总要出些状况。杨姑娘,你真的和我们没仇么?你帮着秦太太对付我娘,后来又放火烧我家,这一次,往秦家送那套首饰的人也是你。”
杨雁回暗自思忖,放火的事要不要继续抵赖?她就知道,等秦英脑子清醒后,还是会怀疑她的。只是这小子虽说依旧疑心她,却再没为此事找过她麻烦了。
秦英又道:“杨姑娘也不必抵赖。当初我一时糊涂,被你糊弄了过去,事后我又查过。我记得元宵节那天,你摔倒在一个铺子前。后来我想起此事,特地找到那家铺子问过,他们元宵节那日,丢过火镰。”
杨雁回低头喝茶不语。
秦英又道:“只是当时反正家已经烧了,那些奴仆也处置了,我便放你一马罢了。”
杨雁回听了这话,干脆抬起头道:“火是我放的又怎么样?你也该想想,我为什么要放那把火!”
秦英不言语了。他要不禁锢杨雁回,杨雁回何必烧了秦家。
杨雁回又道:“我们有什么仇?若非说有仇,那也是你一次又一次主动来惹我。”
秦英好笑道:“杨姑娘,我若是告诉你,中秋那次,如果你执意不从,我最后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呢?那晚我吃了那么大的亏,但也没有把你的丑事说出去不是?”
杨雁回听得这话,气得只是冷笑,忽然抬手,重重给了他一耳光:“我告诉你,我早想打你了!每次想起那晚,我就想砍你几刀!你还好意思把自己说得像我的恩人一样?!”
秦英本就带了酡红的面上,又渐渐浮起五道指印。
不待秦英发火,杨雁回起身,推开窗子,指着下面的街道,怒道:“你现在就对着底下嚷出去好了,就说花浴堂杨家的姑娘,有野男人!”
穆振朝反倒没辙了,只是端坐着不肯动。
杨雁回冷笑道:“你说你那晚会停手,我凭什么信你?我只知道,我怎么挣扎都掰不开你一根手指头。真对不住,我一点也不相信你今天的话。在我看来,当晚如果不是俞谨白经过,我早就完了。我和俞谨白清清白白,无论当初还是现在,什么都没做过。当初甚至,我心里根本没有他。是你自己有问题,你当时满脑子男盗女娼,不过是看到有个男人救了我,我们又认得,你便硬要往那里想罢了。如果现在有个人闯进来,看到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喝茶,难道便要怀疑你我之间有苟且吗?你差点毁了我清白,过后又平白怀疑我与人有私情。难道当时俞谨白经过,为了避嫌,便不该来救我才对么?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秦英一时竟哑口无言。
杨雁回又嘲讽道:“其实你骨子里还是跟你娘有几分像的。同样都那么狠毒。我当初不过是年幼不懂事,说话太冒失,惹你不快罢了,你仗着喝醉了,就耍酒疯,要毁人清白。”
秦英垂眸:“对不起。”
杨雁回勾起唇角:“不过你们也有不同,至少,你表面上还是讲理的。”
这话里的讽刺太浓,秦英好笑:“表面上?”
杨雁回道:“难道我有说错?我不过跟着我娘往你们府里送过几次鱼,你们家那堆烂事,我便知道了个差不多。难道你身为秦家的长子,就真的什么风声也没听过吗?请问,你们家大小姐是为什么死的?你的胞妹秦芳,为什么会嫁给了霍志贤那样一个淫欲无度之人?”
秦英的面色一分分白了下去,饶是双颊酡红,都掩盖不住血色的消褪。
杨雁回又道:“就算秦莞那次是事出突然,那秦芳要嫁的是什么人,她自己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敢问你这个做大哥的,有为她做过些什么吗?你是不是在想,反正秦莞也死了,你没必要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异母妹妹出卖自己的生母?反正秦芳很满意这门亲事,你也没必要劝她不要嫁过去?你真干净,真清白!其实你不但像你娘,还很像秦明杰。本是骨肉至亲的女儿家,在你们父子眼里到底算什么?踏脚石吗?”真不愧是秦明杰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