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谨白笑道:“干娘莫恼,我这就随你回去还不成么?待回去了,我自会向宋嬷嬷赔不是,她要打要罚,我受着便是。不看在她年纪大了,只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都不会再那般言语无状了。”
萧桐仍旧是叹气:“我已打发她走了。要不你上门负荆请罪,再将人请回来?我是没脸再去了。”
俞谨白大喜:“我就知道干娘疼我,必不舍得叫我受那老虔婆的磋磨。”
“又说混话。”萧桐伸手,推了他脑袋一下子。
俞谨白只是呵呵瞧着她笑。
萧桐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无字碑,方对俞谨白道:“我知道你是个脱缰野马般的性子。再忍忍吧,那个宅子困不了你几年了。你先把自己的本事练好,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当年的事,我总觉得有蹊跷。待时机成熟了,我必要你亲去查个清楚。”
俞谨白闻言,一阵黯然。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萧桐看他感伤,便意味深长道:“朝堂风波将起,这一回,谁起谁落尚未可知。你且等着瞧吧。若那一位倒了,你外祖家定能沉冤昭雪。就连你的那位林典史,你都能帮他再讨个公道!”
☆、第65章 心有牵挂
“休打杀薄情郎,且唤来相见!”
午后时光慵懒,少女软软糯糯的嗓音淸柔婉转,满屋里流珠滚玉一般。
只听杨雁回拿腔拿调,学着说书人的样子,竭力想象模仿着话本里的人物此时该有的语气。
她的听众里又多了个闵氏。
杨崎在炕上歪着,闭眼静听。闵氏一边刺绣一边含笑听着,偶尔还会抬眸瞅一眼女儿。
闵氏觉得那《三国》、《水浒》都老掉牙了,想听新鲜故事,杨雁回只得换了三言来念。好在杨崎也喜欢听三言,不至于出现众口难调的情况。
杨雁回读到这关键的一句,却不肯再往下念了。
闵氏又绣了几针后,发现女儿还没动静,头也不抬,便催促道:“快往后讲啊,怎么停在这里了?”
杨崎也睁开了眼:“后面呢?你莫非还要学那说书先生,故意停在一个地方,勾着人明日继续听?”真是奇了,往常也没见女儿如此。何况三言的故事那么短,也不值得一个故事讲两日。
连闵氏都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抬头去看杨雁回。
却听杨雁回道:“这《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后面不好看。那金玉奴怎能与莫稽再做夫妇呢?竟还能恩爱有加?真是荒唐。依着女儿的意思,她便该告发莫稽意图谋杀妻子,革了他的功名,罢了他的官,将他打回原形。反正他得来的这一切,都是依仗着金家有钱,供他读书延誉,否则,他不过是个衣食不周的穷秀才罢咧。他既做下此等恶事,金家便该将这一切都收回去。”
又道:“其实这故事前面也不怎么好看。金玉奴遭亲夫谋害,被莫稽半夜从船上推下江心,未死已然奇怪。待被好心人救下后,她竟然说:奴家虽出寒门,颇知礼数。既与莫郎结发,从一而终。虽然莫郎嫌贫弃贱,忍心害理,奴家各尽其道,岂肯改嫁,以伤妇节?听听,这种时候,还想着要替那贱男人守节。这种想法,女儿实是不能理解。”
一番话说得杨崎和闵氏夫妇两个都笑了。
杨崎指着女儿,笑对妻子道:“听听这一篇话,也真难为她能一口气说完。咱们雁回越发口齿伶俐了。这点倒是随了你。”
闵氏却只是对女儿笑道:“你先念完,待我听完整了,自有论断。”
杨雁回这才又将后面的故事结局念完了。无非就是如她刚才所说,莫稽眼见发妻未死,心中痛悔,又和金玉奴再续前缘,做起了恩爱夫妻。
闵氏听完了,这才道:“要我说,那莫稽委实伤天害理。只打他一顿,确实轻了。他最后竟能落得个好下场,实在是叫人心里不舒服。”若她的宝贝女儿错嫁给了这号人物,她岂不要心疼死?哪里还容得那薄幸郎过美满日子?打他一顿都不解恨。
只是……出嫁从夫。若是男人过得惨兮兮的,那女人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闵氏又道:“不过这金玉奴也不算错。她心胸大度原谅莫稽,与他重做夫妻,那好处可多了去了。那莫稽是进士出身,又被封了官,她也跟着风光。总比丐户出身强千百倍不是?往后还能荫及子孙。”
“非也非也”杨雁回摇头道,“反正换了女儿,宁可不做那官太太,不要那显赫身份,也绝不跟这狼心狗肺之徒过一辈子。想想便觉恶心,没得辱没自身。那金玉奴午夜梦回之时,瞧着枕边曾忘恩负义几乎谋害她致死之人,就真不觉得遍体生寒么?再者说,金家反正有钱,既早先能招赘莫稽,和离之后,还能招赘个比莫稽好千倍百倍的。也不图是不是个秀才,只要是个实诚人便比莫稽好。待日后再悉心教养儿女,将孩儿培养成才,又有那点不好?岂不比靠着男人封妻荫子过活强?那腰板才硬气呢。”
杨崎仍旧是笑呵呵对妻子道:“听听,又是这么长长的一篇歪话。她嘴里的歪话总比旁人多。只是这歪话从我闺女嘴里说出来,怎地就如此中听?”
别人家的闺女媳妇要这么说话,他只会觉得人家凶悍。偏他的女儿这么说,他就一点不觉得有问题了。至少他不必担心女儿将来会被婆家欺负。
闵氏嗔怪道:“你是当爹的,竟也能由着她满口胡言。”
杨雁回继续满口胡言道:“娘,若女子也能如男儿般建功立业就好了,也省得处处仰人鼻息活着。妇道人家但凡刚强些、能干些,就容易惹人非议,实在是不公平。那金玉奴原本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若能闯荡一番事业出来,又何需苦心孤诣的培养夫君?那番心思若用在自己身上,干什么不成?”虽说也有女子出来维持生计的,可女子能做的活计,大都是不被世人所尊重的职业。说白了,不过就是不入男子眼的职业罢咧。
这一番话,到是让闵氏深有同感。她打理这份家业着实不易,最初那两年,没少听见闲言碎语。便是如今,仍旧能听到些许闲话。因而也没怪女儿有此愤世嫉俗之语,只是笑道:“莫非你还想建功立业么?可是看到人家萧夫人一介女子那般威风,心生艳羡了?我女儿倒是好大的志气。”
闵氏打趣完了女儿,这才又低头去忙手里的活计。
……
杨鹤拿了写好的文章去给大哥看,进了杨鸿房里后,便道:“大哥,你知道雁回在跟爹娘叽叽咕咕些什么吗?”
杨鸿接过他递来的文章,道:“我听着那屋里笑声不断。只要她能哄得爹娘开心,你管她叽咕些什么。你莫不是去听壁脚了吧?这等行径,非男儿所当为啊。”
杨鹤生怕大哥后面再来一长串教诲,便打断他道:“雁回这个鬼丫头,她正在想法子把娘也拉到她的阵营里去。再这么下去,爹娘都要给她的话哄住了。”语气里却无半点忧虑,说到后来,还哈哈笑起来。看起来,还挺欣赏支持妹妹所为。
杨鸿苦笑摇头。幸亏他的白旗竖得早,否则妹妹也拿出这全套的功夫来对付他,他定然吃不消。
……
闵氏手里的绣品只差几针了。她低头复又做了不消一刻钟针线,便完活了。
她将那帕子从绣绷上拆下来,复又直起了身子,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去捶腰背,叹道:“到底年岁渐老,不比以前了,多坐一会儿便觉腰疼。”
杨雁回连忙上前帮娘揉揉腰捶捶肩,甚是贴心,还笑道:“娘说什么呢,您可一点也不老。满村里问问,谁不赞娘是个美人来?你闺女我生得这么好看,都是随了娘啊。”
闵氏被女儿的妙语如珠逗得直笑,又忍不住去轻轻拧她的嘴,直说她说起胡话来没个完了。又觉给女儿这么一番揉捏轻捶的,浑身便舒坦不少,不由夸赞道:“雁回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娘这帕子能这么快绣完,雁回也帮了不少忙呢。”家里的针线活计,女儿分担去了不少。倒是让秋吟腾出了不少工夫,可以帮着她去果园里盯着一些。
待把闵氏服侍舒坦了,杨雁回又趁机撺掇着她尽快去秦家:“娘,既已绣完了一块帕子,不如咱们明儿个就去秦府,给那老太太过目?老太太若觉得绣成这样即可,往后您也可以放心绣了。”
闵氏道:“明儿个去秦家?这不好吧?他家初十才娶了新妇,这才过了两日。我还想过了十五再去呢。”
杨雁回道:“就是赶着这个时候去才好。秦家才办了喜事,又逢着快过中秋了,只要老太太满意这绣活,只怕赏得也比平日多些。”
闵氏想了一想,觉得有道理,便道:“那咱们明儿个便进京,也讨个彩头去。我这辛苦了一场,把看家本事全拿出来给那秦家的老太太做绣活了,如此也算不得占她的小便宜。”
杨雁回连连点头,直道:“娘英明,此言甚是。”她着实想看看倩容小姨现在的处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