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接她回家前一日,她又见了蒋修染一次。
不是在外面遇到,是他去了西山别院,命下人传话,说要问她一件事。
她去了外院。
他站在花架前,笑微微地看着她。
她走到近前,曲膝行礼。
他反客为主地吩咐丫鬟站远些,说有重要的话要说。
她隐约猜得出他要说什么,也就让丫鬟退后。
他这才说道:“明日,你就该回家住了。”
“是。”
“我要上门提亲,你同意么?”
她牵了牵嘴角,心说这是我能同意与否的事儿?
他就笑,语声柔和了几分:“你要是实在厌烦我,我不会给你平添纷扰。说到底,我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嫁我。”
她能说什么?只能继续沉默。
“这样吧,你要还是实在看不上我,命人传话告诉袭少锋,我不会强人所难,他自会转告,让我死心。”
他说他不会强人所难——“那你以前……”她抬眼看着他。
“以前不是年纪小么?”他笑意更浓了,“那时候是想,不管哪个人,要是连我都不能对付的话,怎么能护得住你?是为这个,把企图接近你的人一个一个撵走了。还有一个我撵不走的,可他家里也不是很适合你,我不服,一来二去就僵持了这些年——这些不用我说,你大抵清楚。”
宁元娘没办法接话,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自然也清楚,最好的局面便是这两年这般,有人心甘情愿的等着,有人慢慢斟酌要不要接受。说起来,在外几年搁置了此事,可我不建功立业的话,连等的资格都没有——”他语声顿住,以指关节刮了刮额头,“废话说多了,你别往心里去。我意思你明白,好生斟酌何去何从。别的不需考虑,没必要,退一万步讲,你还有袭少锋给你做主,到何时也还有我。”他抬头望望碧空,“就这些话,回去吧,天热。”
随后,她就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他说是废话的那几句,字字落到了她心头。
又告诉她,别的不需考虑,说的是她不需考虑嫁不好,不管怎样,四哥会给她找个好门第,不管怎样,他会等着她。
总是这样,他不需把话说透,但是她都能当即明白。
她不需斟酌,她听四哥和父亲的就好,而四哥和父亲眼下的心迹,她清楚。后来几日,她有点儿后悔,想着应该把这些告诉他的,猜想他那几日兴许过得不轻松——随时都要防着四哥去找他。等一个未知的结果的过程,最难熬。
可转念又想,他和四哥一样,都是年纪轻轻就活成精的,哪里看不出她和四哥、父亲的心迹,过来的目的,兴许只是看看她会不会当面回绝他,只要她不会当面回绝,就算是默认了。他了解她的喜好,又如何不知道她处事的方式和习惯。
前一种想法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厚道,后一种想法则让她觉得他有点儿不厚道——把她脾气摸透了似的。最终她选择了不再计较,这种事情上糊涂一些没坏处。
蒋修染下聘之后,媒人来回走动几次,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九。
宁三太太听得徐迅卷入考场舞弊案,很是灰头土脸,周家的人上上下下帮他开脱,由此愈发认可长女嫁给蒋修染——对于这类事,她从来是心思活络的,否则,在先前与秦家定亲的时候,早就因着秦夫人嫌弃宁家的前提哭天抢地了。
宁三太太得空就去宁元娘房里说说话,不外乎是嫁过去之后要谨小慎微、好生服侍夫君的话,蒋修染让谁说,都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主儿,她担心女儿不知轻重地跟他较劲。
宁元娘嗯啊的应着,心里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她嫁人之后,自然是要恪守本分尽力跟他把日子往好处过,可他要是在成婚后跟她耍混账,她也不能忍气吞声吧?她如意与否兴许不要紧,四哥和爹爹的脸面往哪儿搁?就任人踩踏他们的颜面?
好生过日子,得不到好的回报的话,她只能快刀斩乱麻,求四哥四嫂给自己做主早做了断。
她这样想,兴许是有些悲观,可是世事难料,她早就不敢乐观了。一个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的人,太乐观有时候就等同于异想天开。
自然也是向往好光景的。天下的夫妻若都像四哥四嫂那样,也就没有劳什子的小妾通房庶子庶女了,四嫂的日子才是女子该过的日子。那样的日子,也是一步一步谋取来的,也要有个有担当的夫君的扶持才能得到。
但愿,蒋修染一如她所看到所以为的那样。不求琴瑟和鸣,给她一份安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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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与蒋修染碰面时,随口问了问吉日,听了道:“日子这么紧,来得及准备么?”
蒋修染挑眉,“怎么来不及,我这儿有十日时间就足够了。”
袭朗失笑,“你这是废话,我表妹的嫁妆是那么容易就准备齐全的?”
“放心,我随时命人观望着呢,有不好筹备的,我命人去办。”
“随你折腾吧。”
蒋修染忽然想到一件事,笑起来,“你我以后从哪儿论啊?还是从你二婶那边儿论吧?袭肜可是我的外甥……”
“滚!”袭朗一摆手,“你想都别想。”成亲就成亲,还想在他面前长一辈?想得美。
蒋修染哈哈大笑,“你叫不叫是一回事,我这辈分肯定是摆在那儿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表妹喊我四哥,日后我还能少跟你为了军务作对。”袭朗自行拍板决定了,之后迅速岔开话题,“考场舞弊案就要有下文了。”
蒋修染对辈分的话题更感兴趣,但是徐迅能不能落实罪名是他很关心的一件事,“我听幕僚说,宫里的太监掺和这种事了?”
袭朗颔首,“还是皇上跟前行走的人。”
蒋修染笑开来,“皇上这日子,就快没法儿过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太子布局或是推波助澜导致的此事。作为储君的儿子说一套做一套,较偏爱的两个儿子差不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换了谁是那个做父亲的,也没法儿不窝火伤心。
袭朗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婚期定得早一些也好。”
蒋修染想了想,笑,“你说话是真毒。”
袭朗的确是在担心皇上几番急怒攻心驾鹤西去,“你以为我好端端咒他?都吐几次血了。”
蒋修染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他可得慢点儿走,好歹等我成亲再说。”
袭朗绷不住了,朗声笑起来。私底下能与他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满朝也只有一个蒋修染。
蒋修染想到了夏映凡,“夏家怎么说?管不管夏映凡的死活?”要是夏易辰管她的话,就不能让她等着皇家或是淮南王的发落了。到底,夏氏夫妇通过香芷旋,帮衬了宁元娘不少,蒋修染心里有数,所以每次安排与夏映凡有关的事情之前,都要这样问袭朗一句。到了眼下,还是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