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朗、蒋修染、秦明宇倒成了看热闹的,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自然,也是不需要说什么。
与他们一样保持沉默的,还有当今皇上。近正午,才显得分外疲惫地摆一摆手,说押后再议,退朝。
皇上看到的到底是一干人等针对袭家,还是太子与睿王之间的争斗,无人可知。毕竟,后者要看皇上愿不愿意想到、看到。
庙堂上的风波,非三两日可平息。女子的日子还是该怎样就怎样过。
到了袭府宴请通家之好那日,秦夫人与钱友兰并没前来。
宁氏知道这件事,当日就让香芷旋派管事妈妈下帖子,又让外院管事去给秦老太爷传话。
秦夫人要是苛待钱友兰,事情可大可小,可要是往重里说,便是不给袭家面子。这是不能忍的——袭朗既然不反对钱友兰嫁入袭家,意思便是接受了秦老太爷的良苦用心,别说他是对事不对人的性情,便是对钱友梅颇有微词,如今也要为寡嫂及其胞妹撑腰。那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
秦夫人见到帖子说了句自己没空,就打发了送帖子的管事妈妈。
秦老太爷那边却应下了,让婆媳三个只管前去。
袭家自然是以秦老太爷的态度为准,翌日上午登门造访,要先让钱友梅问问情况。
其实只要细想,就知道秦夫人看不上钱友兰。只要不是太嫌弃儿媳妇的话,寻常人家早已张罗着让儿媳妇学着主持中馈,并且夫妻两个的住处也应该是在正房。
但是秦明宇和钱友兰至今还住在靠近后花园的一所三进院落内。这又与香芷旋初嫁进袭府的情形不同,那时袭府的老祖宗说了算,并且袭朗安危难测,他的情形也不允许搬离清风阁。并且,香芷旋如今虽然住处不变,却已坐稳了一府主母的位子。
这日,钱友兰一如往常,在婆婆房里立规矩。
秦夫人便是无所事事,也要钱友兰站在一旁端茶倒水地服侍着。
钱友兰倒是安之若素。她从嫁进来甚至嫁进来之前就清楚,他的夫君能给她、不能给她什么,更清楚自己会得到并且要付出哪些代价。
这世道下,满心儿女情长的女子并不多,因为很多女子最大的危机是能不能安稳的活,活得安稳了,才敢奢求别的,偏生多少人都要苦熬多少年才能得到一份安稳。
秦明宇平日里甚是忙碌,便是不忙,也要做出忙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回到家里听秦夫人念经,实在形同受刑。
好在他也不是不管她,将她托付给了秦老太爷。秦夫人要是做了出格的事,老太爷不会坐视不理。毕竟,这亲事是秦老太爷的主张。
只是,软刀子磨人才是让人备受煎熬的。
婆婆整日里的冷脸,鄙弃,实在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幸好钱友兰早就有准备,不然,不知会陷入怎样的愁苦。
宁氏带着香芷旋、钱友梅到了秦府,落座后寒暄一阵子,便让钱友梅姐妹两个去说说体己话。
秦夫人看看宁氏,再看看香芷旋,语气讥诮:“到底还是你们有法子,我便是不欢迎,也要笑脸相迎。可你们应该看得出,我并不曾打骂儿媳妇,你们便是有意为她撑腰,眼下也不到时候。婚期满三年还无子的话,我让明宇休妻的时候,你们再来给她撑腰也不迟。”
这种话题,香芷旋不便说什么。心里则想着,还没到我们责问你的时候呢,你又何必急着将把柄递过来?休妻?秦明宇既是娶了钱友兰,就不会做这等毁掉一个女子一辈子的事儿。
宁氏缓缓笑道:“久闻秦家好门风,男子四十无子才纳妾,为此休妻是上下几代都没出过的事儿。咱们两家自来亲近,眼下只当秦夫人是说笑而已。”随后扶额想了一想,“明宇是哪一年生人?我竟记不太清楚了。”
秦夫人先是一哽。要是按照听方才说辞,自己早就在多年前被秦家休弃,哪里还有如今的情形。随后却是不以为意,散漫一笑,“事情因人而异。门不当户不对在先,无子在后,休弃都算便宜了她。”
宁氏目光一冷,定定看住秦夫人,“秦夫人便是与袭家生了罅隙,这般说辞也不该随意出口。门不当户不对?你与秦家那时候就真的算是门当户对?你家老六的婚事,是秦老太爷做主的,眼下这话是连老太爷一并责怪了进去?这事儿我倒是头一次听闻,”她转头看向香芷旋,“秦老太爷等着你过去给他请安呢,你陪着他老人家说话的时候,要是有必要,不妨将这话与他提一提。”
“随意你们怎样。”秦夫人浑不在意,“我从来就是这个态度,也不怕谁知道。再者,就算咱们两家的女眷吵翻了天,爷们儿在外还是要站在一处。当然了,如今袭家又陷入风波之中,你们逼着我请求夫君、勒令儿子抽身退出看热闹也不是不行,我还要好好儿谢谢你们呢。”末了,笑笑地道,“我今日还把话撂这儿了,日后你们来一次,我就好生惩戒儿媳妇一次。”她看向宁氏,“你兢兢业业半生才落得个好名声,舍得丢下?你那儿媳妇也是在贵妇中间初露头角,何必让她更加底气不足?”
宁氏不屑地冷笑,简直懒得跟秦夫人说话了。她觉得这人已经彻底钻进了牛角尖儿,重话是不方便说的,可要是轻描淡写的应对,一时间还真没合适的措辞。
香芷旋则是不慌不忙又语气柔和地把话接了过去:“品行好才能名声好,这无需赘言,我婆婆要不是品行高洁,得不到公认的好名声。哪个人都不傻,都明白名声好的人便是偶有过激之举,也必是被人百般激怒所致。秦夫人的名声是好福气,嫁入秦家多年,都有公婆照拂,凡事更由公婆做主,最省心。秦夫人可以勒令秦六爷怎样,那不是我们能管的事儿。我们上门来,也不过是因着秦六奶奶是我寡嫂的妹妹,前来探望而已。您又何须把话说得这么重?您想多了吧?怎么,从您这儿要与袭家撕破脸么?”
末了,香芷旋又微微一笑,“男子从来都说英雄不问出处,女子出身高门却始终让人认可的也没多少,斤斤计较出身的名门妇,满京城也没几个。秦夫人不需为我多虑,我不曾底气不足,自认不曾做过害得家宅不宁挑拨是非的事儿。身正不怕影子斜,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宁氏看向香芷旋,眼底有了笑意。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的,把秦夫人的短处以及秦夫人认为的所谓袭家婆媳两个的短处都回击了过去。她这个儿媳妇,息事宁人时总是显得有点儿吃力,可在这种事情上,应对起来可就是小菜一碟了。
秦夫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与香芷旋针锋相对的口才,也早有准备,等香芷旋语声落地,便站起身来,吩咐丫鬟:“送客!”
随即,却是一名丫鬟走进门来禀道:“老太爷请袭府老夫人与四夫人过去说话。”
秦夫人狠狠地瞪了那名丫鬟一眼。这一看就是老太爷安插在她房里的眼线,一直在外观望着情形,到了此刻,来替老太爷打她的脸了。
丫鬟只当没留意到,只对宁氏、香芷旋道:“老太爷早已命人备了好茶,还请二位移步。”
宁氏笑应道:“好啊,我们也正要去给老太爷请安呢。”
丫鬟这才看向秦夫人:“老太爷请您过去陪客。”
秦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一行人到了秦老太爷的院落,丫鬟先一步进去通禀,过了一阵子才折回来,请三人入室。
秦夫人心知自己今日是少不得受一通排揎了。
秦老太爷凝眸打量了香芷旋两眼。横看竖看,只是个容色极为出众眼神却透着懵懂无辜的小女孩儿,可是据他所知,是个反应迅速并且知道分寸的。
人家只是陪着寡嫂来看看他的孙媳妇,并没说过逾越的话。倒是自己的儿媳妇不争气,不等人开口,先说了不少置气的话。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命,大半生为公务繁忙,老来却要被家事烦得头疼。袭阁老就不同了,只要他自己能放下,真就能放下心来云游天下,去做闲云野鹤。袭家的女眷,就没有一个没城府没眼色的。
他敛了目光,让三个人落座,闲闲问起袭家老太爷、二老太爷的近况。
宁氏态度恭敬的一一答了。
末了,秦老太爷才道:“我那新进门的孙媳妇,孝顺懂事,阖府上下都很喜欢。本就是袭府的姻亲,闲时你们与她要多多走动才是,过几日,我会命人备好礼品,让她去袭府回访。说到底,钱家远在南方,袭府也算是她半个娘家,来日她便是去得勤一些,你们可也不准嫌烦啊。”
宁氏与香芷旋闻言俱是一笑,忙说“不敢当,怎么会”。婆媳两个又逗留片刻,便起身道辞,又让丫鬟通禀钱友梅一声,三个人在垂花门外汇合。
秦老太爷没让秦夫人送客,留了她有事交待,先是问道:“你这段日子,每日都给你儿媳妇立规矩?”
秦夫人略一思忖,索性点头,“的确如此。小门小户的……”
“闭嘴!”秦老太爷看向她,目光像刀子似的。他真是受够了儿媳妇的冥顽不灵。
秦夫人当然闭嘴了,胆子再大,也不敢跟公公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