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笛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盅,用盖碗拂着水面上的浮沫,笑道:“过完年,她常来府中,我有时候去大姐那儿请教琴棋书画,偶尔会遇到,就慢慢熟悉……”他不经意地看向云筝,话就说不下去了。
云筝唇边依然含着笑意,目光却已宛若霜雪。
云笛忽然觉得房间太空旷,空旷得让他觉得冷,“姐,我、我做错什么了么?”
“请教大姐琴棋书画?你有这份闲情,把书读好行不行?”
“我用心读书了,琴棋书画是用来陶冶性情的,我又不用考进士……”
云筝像是没听到,“你今年十四了,赵五小姐与你同岁,你们不懂何为男女大防,是么?”
云笛已经能够确定,自己今天要倒霉了。他放下茶盅,规规矩矩站好,底气不足地道:“可赵家从祖母那一辈就与我们是姻亲啊,姻亲之间走动得本就频繁。你与表哥这些年不也经常相见么?你们还……”
云筝也不恼,甚而语气比方才要柔和几分:“我做什么,何时轮到你品头论足了?”
“你……”云笛飞快地看了云筝一眼,向后退了一步,“我错了。”
云筝放下这件事,说起芝兰的事:“祖母赏给你的物件儿,你给了芝兰?”
云笛张口欲言,抬眼见笑容和煦却目光寒凉的姐姐,立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无言地点一点头。再想到厚待芝兰到了忘记分寸的原因,脸色微红。
“芝兰会不会把东西丢掉?”
“不会,不会,她一向稳妥。”
“稳妥?”云筝显得很抱歉的样子,“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兴许就不把她打发出去了。”
“姐!”云笛急得脸色由红转白,“这又不关她的事,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云筝挑了挑眉,轻轻的笑,“我怎么会忘了你。你去耀华寺清修一段时日,何时想明白错在哪里,何时回府。”
“你凭什么发落我?!”
云筝眼中多了一份失望,笑容中多了一份嘲弄。
云笛被她这样的神情刺伤了。
云筝端杯啜了口茶,语气清冷:“远在西域的定远侯,十四岁随军征战,十八岁扬名天下,二十岁立下不世之功,现任西域总督;身在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十四岁袭了七品总旗,二十一岁任指挥使;我们的表哥济宁侯,五岁那年双亲先后离世,十四岁那年顶门立户挑起家业,在秋围中脱颖而出,二十岁任正五品工部郎中。”
云笛眼中的不满变成了茫然。
云筝笑得云淡风轻,眼中嘲讽之色更重,“成国公世子,十四岁了——人比人该死那些话,我就不说了。我只是在想,到你二十岁的时候,是个什么德行。”
羞惭之下,云笛俊俏的脸腾地红了。
“爹爹说过了,你若是犯了错,我可以直接发落。不为此,我才懒得理你。”云筝看看时辰,站起身来,“在这儿面壁思过,表哥来接你之前,不得出门半步。”
云笛垂下头去。
午间,云筝唤上紫菀,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从来就不喜云筝,老国公爷暴病离世后,没了时时规劝她的人,待云筝愈发没个好脸色。此刻,她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看向云筝时,神色透着挑剔、不悦。
“祖母。”云筝曲膝行礼。
太夫人也不让她坐,漠声询问:“阿齐的事怎么处置的?”
阿齐是云笛的乳名。
云筝简略地说了。
太夫人冷哼一声,“看你多厉害,持家三年,把我们的世子养成了纨绔子弟。”
这样一个大帽子,云筝可接不起,“阿齐十岁那年搬去了外院。”
“你倒是记得清楚。”太夫人冷笑,“手足做了糊涂事,你怎么只知道推卸责任?”
“我跟阿齐没那么深的情分,教导他也不是我的事。”云筝的语气很是漫不经心,好像在说“我跟他不熟”,好像她与云笛并非一母同胞的姐弟。
太夫人眼睑一跳,目光愈发凌厉,“可你爹爹把他交给你了!”
云筝勾唇浅笑,“爹爹不过是随口一说,我怎敢答应。阿齐一直由您管教着,丫鬟是您帮他选的,西席也是您给他请的。您费心了。”说着恭敬行礼,“我赶着出去一趟,午间就不陪您用膳了。”
太夫人沉默地盯着云筝看了好一会儿,语气缓和下来:“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要问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云筝依言落座。
太夫人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茶,再开口时,语声已很是温和:“有两年了,我与老姐妹坐在一起闲话的时候,总是听说一个后生的事。”
“是么?”云筝兴致缺缺的样子。
太夫人却对这话题很有兴趣,“我想着,你对那后生应该是很熟悉的。这么多年了,你与自家兄弟姐妹疏离,却与济宁侯常来常往。而济宁侯虽然放荡不羁,是个不着调的,对你倒是着实不错。那后生据说是他的远房表弟,人称饶公子,两个人联手赚了大钱,你是知情的吧?”
云筝笑容明艳,“知情如何?不知情又如何?祖母要吩咐什么事?”
“见过饶公子的人都说,他五官生得极是精致,便是你这艳若桃李的妙龄女子见了,也只能与他平分秋色。”太夫人语声缓慢,细细打量着云筝的容颜,“济宁侯做什么事都会带上你,他与饶公子赚了大钱,也不会落下你。你替你娘主持中馈三年多了,从不曾捞过一星半点儿的油水,可平日里出手却很是阔绰。今日也与我交个底吧,私底下存了多少银子了?”
在一旁服侍的丫鬟听得一头雾水。起先还以为太夫人要亲自张罗二小姐的婚事,可听完这一席话,老人家更在意的似乎是二小姐手里有多少银子。
云筝神色愈发放松,笑容愈发璀璨,语声愈发柔和:“祖母到底想说什么?”
太夫人似是被她情绪感染,竟对她露出了罕见的慈祥笑脸,“你闲时也帮你三叔打理庶务,外院、各房有多少银子,你定然一清二楚。仅凭里里外外那点儿银子,最多支撑两年的嚼用,你六哥、大姐、弟弟的婚事想要办得风风光光,根本不可能。”
居然睁着眼扯谎哭穷。云筝但笑不语。
太夫人语声笃定:“济宁侯与饶公子这三年,起码联手赚了百万两银子。”
还是不肯把话挑明。云筝有些无聊地看着青瓷花瓶里的兰花。
“你六哥十七了,你和凝儿也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不为这三年孝期,你们也不会到此时还未嫁娶。说起来,你祖父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云筝的指尖轻轻叩击座椅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