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荷轻叹了口气:“天快亮了。”
天亮了后,其他厨娘就该来换班了。
而最重要的是,九爷那边,至今没来人,可见那粥并没有触怒九爷,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这颍荷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忐忑地看了眼旁边眯着眼睛的阿砚。
“姑,姑娘,该不会是九爷那边……”
阿砚睁开眼睛:“不是九爷房中的。”
九爷房中派来的人应该是夏侯皎月身边的人,都是姑娘家吧,这分明是个男人,还是个年纪大的,颇有些功夫的男人。
阿砚将脑袋靠在温热的灶台墙壁上,不免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
这个时候,却听到厨房的门开了,一股子凛冽寒风顿时席卷而来,灶台里依旧发红的余烬被吹得迷离起来,隐约死灰复燃。
小厨娘颍荷紧张地盯着那门口,却见最先看到的是个灰色的袍角。
紧接着,一个背着手微弯着腰的人走了进来,一双和蔼的脸庞,正含笑望着灶房里的她和阿砚。
“柴大管家!”颍荷忙上前拜见了。
柴大管家是个和善人,轻易不会责罚府里的人,颍荷看到他,竟觉得松了口气。
柴大管家抬手:“起来吧,你先出去下,我和顾姑娘有话说。”
颍荷看了眼靠在灶台上的阿砚,见她眉眼淡漠,从外面吹来的寒风肆虐着她额前碎发,越发显得那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她见阿砚什么都没说,当下只能点了点头:“是,我先出去了。”
一时颍荷出去了,还体贴地把门关上了。
厨房的门一关上,屋子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小丫头,你命也够大的。”柴大管家冷笑。
“我如果命不大,还轮得到你来给我说这些话吗?”阿砚知道自己怕是瞒不过这老奸巨猾的柴大管家的,是以也不装失忆了。
“你真是好手段呢。”柴大管家慢调思虑地踱步到阿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柴大管家,如果我真得有好手段,就该抱紧了你家主子的大腿,迷得他晕头转向,哄得他从此对我言听计从,然后再让他把你结果了,看你还能不能跑到我面前来说三道四的让我心烦!”
柴大管家听了这话,拧眉沉默了片刻,却是嘲讽地嗤笑一声:“说得倒是也对,小丫头,看起来你是真心不想留在我家爷身边呢。”
一时他竟然咬牙切齿起来,眸中透出恨意:“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连我家爷都看不上眼,就这么糟蹋他一片真心!”
阿砚听得这话,不由吃了一惊。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柴大管家,如果我没记错,前些日子你还恨我勾搭你家主爷,害得他玩物丧志,恨不得我赶紧逃离了他身边呢。怎么这才数日的功夫,你又骂起我看不上他,说我糟蹋他一片真心?麻烦你想清楚,你到底要我如何?反复无常也不是你这样的吧!”
柴大管家听得这个,原本有些激动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他眯起眸子打量了一番阿砚,最后终于叹了口气。
“我早该知道,你不过是塘水里一片残叶罢了,本就无心,又怎么可能有半分情义。只可叹我家主子如今——”
阿砚却听得皱眉,打量着他,疑惑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是残叶?”
柴大管家听她这么说,不由冷笑一声:“就是残花败柳的意思!”
这话说得,阿砚恨不得抬起手来给他一巴掌,你才是残花败柳,你全家都是残花败柳!
不过她到底没打,握起发痒的手,她挑眉道:“你这个时候跑过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少啰嗦,赶紧说,要不然明天我就跑到你家主爷面前去勾搭他,看到时候不气死你。”
柴大管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是那冷血无情过河拆桥之辈,如今你能无情斩断我家主爷心中的情丝,做得很好。过些日子等风头过去,我便找个机会,送你出府,从此后天涯海角,任凭你去哪里,只要别让我家主爷看到就是了。”
阿砚心里虽然疑惑他的话,并不敢信个确切,可是到底是期望他没骗自己的,当下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若是能逃离这府中,从此后我愿改名换姓,又愿终生以纱蒙面,绝对不让你家爷再看到我一眼。”
柴大管家点头:“如此甚好。”
一时说定了,柴大管家负手离开,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处,却又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阿砚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玉葫芦上。
阿砚低头看了看,那玉葫芦还是萧铎送给自己的,说是他母亲的遗物,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自然不能平白受了这么个贵重的玩意儿,只是一时也没找到办法处置这物。
此时见柴大管家一直盯着这个看,略一沉吟,便将这玉葫芦摘下来:“你家主子的东西,你寻个机会还给他吧。”
柴大管家却根本不动,也不说话,依然盯着那玉葫芦看。
此时呼啸的山风钻进灶房里,只吹得灶房里的长明灯摇曳不定,光影闪烁间,柴大管家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竟犹如荒芜却层峦叠嶂的山脉一般,让人看不透。
阿砚心里一紧,微咬牙,尽量小心地道:“柴大管家,你不要这个玉葫芦了吗?”
她今晚才明白,这个柴大管家根本就不正常。
他是个疯子,他自己说出的话都自相矛盾着。
至于这个玉葫芦,对萧铎如此重要,自己是不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玉葫芦,免得一不小心惹怒了疯子。谁知道疯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正忐忑间,柴大管家却忽而冷笑了声:“给我吧。”
送走了柴大管家后,阿砚径自站在那里,却又想起了刚才柴大管家那张隐晦不明的脸,还有自己梦中那荒芜的山头,俯冲而来的非天。
她后背已经渗透出冷汗,发根几乎竖起来。
她隐约开始感觉到,自己和萧铎八世的纠葛,并不是巧合。
这本来就是孽缘,自己一直认为是孽缘,可是过去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明白,这孽缘背后怕是有些缘由的,甚至是——有人蓄意而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