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了我的好妹妹,皇上要是圣明,这些年后宫之内也不至于冤魂遍布了。你若不信,大可亲自问皇后,只怕这次鄞婉仪要被你害得永无出头之日了呢。你想想啊,你这目的不就是为了扳倒本宫,然而若鄞婉仪都记恨上你了,你这所为不就毫无意义,成了一场笑话了么?呵,倒为皇后做了嫁衣。”祁无雪不痛不痒地说道,“再者,你看看你这肚子,一点都不争气,这么久了,竟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有奸人在背后惦记着。怪不得皇上都不要你了,若没有皇上的宠幸,你又没有雄厚的背景,啧啧。”
金颦被祁无雪气得胸口直起伏,好容易抑住怒气,还没开口,祁无雪便走近几步,叹息地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个聪明人,一想便能明白过来,这都是皇后的手段,不然母凭子贵,你的境况定要好上许多。然而皇后自然不需要你怀孕,想想当时杏昭仪,哎,如此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终于提到那被皇后盯着死去的杏昭仪了,祁无雪故作惋惜地摇头叹息:“狐兔死走狗烹,真真是悲哀极了。你可千万别步了后尘才好。”
金颦皱眉默然,陡然想起当日在云绯馆杏昭仪的厉声喊叫,脊背不禁又窜出些寒意,自己明明清楚皇后的为人,只是的确毫无办法,只能与之为伍。然而若确如祁无雪所言,自己此举会害了王鄞一起,那么……
见金颦神色有些犹豫,祁无雪心下暗笑,果真嫩得很,三言两语便动摇了,于是又补充道:“本宫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清楚罢,此事若处理得当,还有回转的余地。本宫并不足惜,只是你心心念念为了鄞婉仪,结果却落得个适得其反便不好了罢。”
“谢娘娘教诲,嫔妾先行告退。”金颦眉头蹙得极紧,转身对祁无雪淡淡道。
“嗯。”祁无雪亦不再多说,拂袖侧头,月色恰好落在其面上,下弦一勾,残缺不盈。
☆、第六十七章 真不知这鄞婉仪哪来如此大魅力,竟叫几个女人为她疯魔
经了祁无雪如此一番点拨,金颦竟开始隐隐有些悔意。
出了重旸宫,金颦独自一人在清冷无人的宫道之上缓缓走着。想起当日她与王鄞两人在桥上那幕,那场景美则美矣,却恍若一个伤疤,每每触碰,便引来一阵酸楚。然而她虽厌恶,或说嫉妒这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若说此举要伤害到王鄞,她必然要踟蹰。如此,就像祁无雪所说,岂非得不偿失?
她不知为何祁无雪能如此爽快地将这罪名拦下来,只是如此一来,王鄞则定然心中滋长愧疚,两人感情必然愈发稳固。
金颦脚步一顿,事到如今,覆水难收。
她伸出手,淡紫蔻丹涂于指甲,宫灯之下荧荧发亮,映得手指愈发细瘦。自己如何能做出此等事?真真是被蒙蔽了双眼!只是自己亦是被逼无奈啊,金颦又是叹又是悲,紧紧握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略略发疼。
“娘娘,颦贵人来了。”青竹走进白雾升腾的屋内,凑到陈嫀耳前轻声道。
陈嫀被祁无雪下午那么一闹,头痛不已,便只能熏了草药,弄得整个屋子白茫茫的,亦不觉得有多少好过。此时听到金颦前来,便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什么大事,时候晚了,叫她明日再说。”
“娘娘,颦贵人说有要紧事与娘娘商量,说好像是关于鄞婉仪,又与当时的杏昭仪一事有所牵扯,奴婢亦不知其究竟何意。娘娘看……”青竹自然明白皇后手段,揣着明白装糊涂。
“哦?竟与杏昭仪也扯上了?”陈嫀缓缓睁开双眸,里头闪着些不可言说的意味,“那就请她进来说说罢。”
金颦进了门,青竹便识趣地出去并阖了门。
“说罢,这么大晚上神神秘秘的,找本宫究竟何事?”陈嫀眼眸一扫,见其眉间有异色,又补充道,“想好了说,你也知道本宫耳根子清静,最听不得胡言乱语。”
金颦脑中混乱得很,此时被皇后冷冷一句倒是清醒过来,口气亦极为镇定:“嫔妾今日所来,只问娘娘一句话,此事鄞婉仪是否会被牵连?”
陈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噗嗤”笑了出来:“自然。”
“可贵妃娘娘明明亲口承认这事与鄞婉仪无关,且鄞婉仪亦没有对贵妃有所袒护啊。再说,她们亦解释了当日麝兰与几个宫女所见,这大抵确实是一场误会罢了,只惩戒贵妃一人便可,没必要牵涉到鄞婉仪。”金颦道。
“你说的确实没错。一来,贵妃的确解释了所有事,亦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当日在桥上之事能说是逼迫,是误会,香囊与红笺则是偷的,是伪造的。但皇上会信吗?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猫腻大着呢。二嘛,王鄞自作孽,在之前那织绣女官田疏之事又掺了一脚,皇上不免对其不满。再者,依皇上的脾气,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王鄞自然是在劫难逃了。”
陈嫀难得有了兴致,干脆利索地给金颦分析着,说着,又拿细长凤眸在其身上扫一圈,执着瓷杯,笑得有些讥讽,“金颦啊金颦,别以为本宫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都到这节骨眼了,你就给本宫老实点罢,一切本宫自有对策,这两个人必须一齐栽在这里。”
金颦愈发平静,声音有些颤抖,直直望着皇后的眸中带了丝冷笑:“皇后娘娘果真心狠手辣,老谋深算,金颦,自叹不如。”
皇后抿口清茶,笑道:“不过顺水推舟罢了,谁叫你这头开得如此精妙,算来本宫真该好好谢谢你。”
被皇后如此讽刺,金颦暗自咬碎一口牙,屏着怒气,微笑道:“只是不知若皇上知道娘娘是当年谢婕妤与其腹中孩子之死的主谋,杏昭仪一案亦与娘娘脱不了干系,又有再之前芬嫔的‘意外’中毒身亡,涵小仪的坠胎而疯,再再追溯,皇后娘娘甚至连您的亲表妹德妃都不放过,只因其一曲筝曲赢了皇上的欢心,直将其逼退到白水洲……娘娘你说,若皇上知道了这些,就算您的地位依旧稳固,皇上会不会对您心存芥蒂?”
陈嫀猛然一愣,继而装着淡定,道:“枉口诳舌,连三岁小儿都不信,皇上怎会信你?”
“当日杏昭仪死时,口口声声说的可远远不止这些。若不是亲耳听闻,嫔妾也是十万个不相信。只是,当日在场的可不止嫔妾一人,大抵十来人,一个不说,不见得十个都不说罢?”金颦唇角一勾,清丽可人的脸上竟有些阴测。
陈嫀眼神冷得能冻得死人,她不禁咬牙切齿道:“竟被你在这里摆了一道……好,不就是为了一个王鄞么,本宫答应你保她便是。只是……”陈嫀又诘笑道,“本宫可不保证皇上那般盛怒之下,还能听得进本宫的话。”
“嫔妾先谢过娘娘。”金颦作揖道。
“啧啧,真不知这鄞婉仪哪里来的如此魅力,竟叫几个女人为她疯魔,真真一大奇谈。”皇后哼笑着撇开眼睛,满口讥讽。
金颦脚步滞了滞,并不多说一句,敛着眉眼出了门。
第二日,汝怀从城外鼓舞前线支援兵回来,路上便听说宫中又闹出此等荒诞之事,这回还是一向最支持自己求道问仙的祁无雪,差点没背过气去,赶紧从连常年手中接过丹药罐子,往嘴里塞了几颗。待到气顺了顺之后,便背着双手气势汹汹地杀去了凤禧宫。
原本祁无雪对这一切招供不讳,如此秽乱后宫的罪名往头上一加不出意外便是要打入冷宫,一辈子都出不来的那种,还是看在其是温襄王独女的份上,且又有太后传口谕过来要求宽待,不然祁无雪必然收拾收拾早就给赐死了。
而至于王鄞,皇后则温声软语地劝说什么“看在其伺候皇上这么些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就从轻发落罢,且贵妃亦说此事只是其一人情愿罢了,想必这鄞婉仪确实是无辜的。且其哥哥王濯刚上战场,若鄞婉仪有个三长两短,必然不能安心抗敌了。”
皇帝一想,的确,如今前方混乱,要是没了王濯,这黎国边防就是豆腐渣,长驱直入,京城就危在旦夕了!于是便只罚了王鄞俸禄减半。
然而,就在王鄞舒了口气之时,汝怀皇帝忽然咳嗽起来,咳一咳的,竟然咳出血来,吐在银丝绢帕中一大滩,鲜艳得扎眼,登时场面眼见着又慌乱起来。
不多时,几个太医轮番诊断之后,认定是皇帝之前吞的那把丹药的问题,少量的确能使人精神百倍,神清气爽。然则日子一久,这副作用堆积成山,可比毒药还毒上百倍!这话可让一向关注身子,想要长生的汝怀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想了想这丹药的来源,便指着祁无雪脑门子责问。谁料祁无雪竟满不在意地嗤笑一声,说了什么“皇上难道不知‘是药三分毒’么?路是皇上自己选的,由不得他人。”气得汝怀又剧烈咳嗽几声,一嘴血沫子,当即便打了祁无雪入天牢,听候发落。
事到如今,王鄞是真心搞不懂祁无雪到底在搞什么鬼了,她愕然望着祁无雪依旧云淡风轻的脸庞,就算到这种境地,她依旧挂点笑容,有些嘲讽,有些好笑,仿佛事不关己,仿佛尽在掌握。她甚至还笑着冲王鄞眨眨眼,仿佛安慰地说“没事,什么都别担心。”
就这样,祁无雪被剥去金钗盛衣,关押入东郊天牢。
呼风唤雨的容贵妃,一朝竟沦为阶下囚。
回去路上经过重旸宫,王鄞不禁驻了脚步,抬头望着人去楼空的宫殿,它依旧巍峨华丽,只是缺了此中之人,恍若失了流光一般瞬间黯淡无彩,平淡无奇。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得还没有机会好好问清楚,她便莫名其妙消失在自己身边了。王鄞至今依旧是一头雾水,经了今日一场,王鄞想起祁无雪面对一切时那种不屑而淡然的态度,显然是早有预谋,说不定皇上的咯血都是其所为。
想着想着,王鄞又忍不住火冒三丈,有这闲工夫布置一切,为什么就不能事先匀出一盏茶的时间三言两语地告诉自己呢?非得让自己在这里为其担惊受怕,还被弄得蒙头转向?她真想在祁无雪被送往天牢的路上把其截下来,揪着她衣领好好质问清楚,就算要被罚得更重,也比如今束手无策,只能眼见着她身陷囹圄来得强罢。
祁无雪这个混蛋,这个自作聪明,自负到极点的混蛋。
王鄞对祁无雪关心过甚,甚至没来得及细想为何陈嫀一反常态竟在皇上面前维护自己,亦没注意到金颦的神情,就在众人皆惊愕不知所措之时,金颦微阖双眸,不动声色长舒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是罢,在王鄞心中,永远不可能容得下除祁无雪外的任何人,尤其是金颦,要不是她还处在对祁无雪不事先透露的愤怒中,早就杀去找这莫名其妙冒出来害了两人的金颦算账了。
“婉仪!槐桑来了!”贻川噼里啪啦地踩着阶梯上楼,冲站在西边窗口望着夜色中的重旸宫屋脊的王鄞道。
“终于来了。”王鄞头都没回,没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