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卜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落下了这三个字。
乍一听有人头一回说的是“你”而不是“陛下”之类的词,薄容有些许愣住,晃了晃脑袋,似是赞叹又似是叹息地道:“凤凰子容貌无双,才智冠绝,洞晓人心的本领……更是高深。”
他也曾希望在某个人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能信他,信他能为他复国。可是他知道太难。他的父亲身为帝王,铁腕生杀本是不可避免,但终究太过。但他又能如何?他身为太子,现成帝王,肩负江山社稷。明知那人是什么身份,也知那人与自己之间隔的是似海的灭族血仇。更知那人生性清冷,傲骨天成,岂会臣服于自己?可自己还是克制不住地要喜欢他。即使那人不信他,即使那人为了别人才在自己面服软。
兵符试探是假,可他的情意是真。
日日不得安睡,餐餐无法入食。一纸书信传来,那人终于松口,愿信他。可自己终知那人信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愿意与自己合作。
而此刻,自己的情敌正跪在自己的眼前,却说出了信他这样可笑的话,相比于那人对自己的怀疑更是讽刺。
“你的确值得他喜欢。即使……”即使你的父亲当初也是屠戮他族人的凶手之一。薄容一直以为林弦之无法喜欢上自己是因为中间埂着血海深仇,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人并不喜欢自己罢了。
那人可以情深至跨越仇恨,舍了骄傲,弃了安危去亲吻自己眼前的人。
而对他甚至连半分的信任都难以施与。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他人深情至斯。简直比凌迟三千都来得更为煎熬和难受。
薄容只觉从心底深处泛出了源源不断的苦涩,苦涩充盈口腔,甚至逼迫地他再也无法把话说下去。
过了好会,才又似想起什么的,继续道。
“对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字是什么?”薄容笑了笑,话语说得艰涩:“他的字是兮衡。”
兮衡,兮衡。—颜兮的阿衡。
卜颜的表情分毫未改,语气十分平静,目光亦淡然:“怎么?陛下这是要成全我和宰辅大人吗?”
“你们休想!”薄容站起身子,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掷了出去。目色赤红。双手紧攥。
得不到他的心,难不成还囚不住他的人?放他和别人双宿双栖,那他还当个狗屁皇帝?如果注定他与他无法心意相通,那么他便把那个人锁在自己身边,关在自己身边。卑鄙又如何?无耻又如何?管什么礼仪仁智。他不过是想怀中所抱的人是真实的,实在的。
卜颜站起身子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端了凳子坐在薄容面前,缓缓道:“容颜,才智,还有心计这些都不可能成为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原因。”
“真心需要真心去换。”
“而我的真心已经给了别人了,所以陛下也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关于他对我的如何如何了。除了让我觉得愧疚,陛下觉得难受。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有,又何必提呢?”
薄容明明是站着看着卜颜的,却又一种对方才是站着看着自己并给自己讲道理的错觉,于是愣了片刻,也坐了回去。
两人彻底平起平坐。
“陛下与他之间隔了什么,陛下自己也是清楚的。这道坎一时半会是过不去的。可是,即使你与你的父亲有着不可切断的血缘之亲。但终究是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
“岷高帝做了什么事,百姓历史会说岷高帝做了什么事,而不是会说薄容这个皇帝做了什么事。”
“他迟早会明白的。只是需要时间。陛下只要有一颗足够的耐心,一颗足够的真心。总会有一天,冰水会化,春暖会来的。”
薄容看着卜颜,失了言语,一瞬间甚至忘了对方直呼了自己姓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摆脱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枷锁罢。不要因为你的父亲而否定了你自己。你会是个好帝王的。一个对得起所有人的好帝王。”卜颜拍了拍薄容的肩膀道。
“朕……何时准你站起来了,又何时准你与朕平起平坐了?”薄容静默了片刻,方才看着眼前之人道。
卜颜笑了笑,毫不含糊地道:“跪得太久,膝盖太疼,撑不住了。”
薄容盯着卜颜半响,才低声道:“你我亦敌亦友。”
“既是合作,自当为友。”卜颜面色不动,接得很快。
“颜兮,颜兮,凤凰兮也。”薄容忽而出声唱道,片刻才又将目光投回卜颜身上,慢慢道:“凤凰为友,也算天恩。”
☆、第四十九章
南思因齐渊在饭菜里动了手脚的缘故,还在房间歇着。
齐渊心中也是一直担心的卜颜,于是大清早地就赶紧自个过来看看了。
门一开,居然见有人坐在桌边。
“你醒了?”
卜颜闻声,转过头来,朝齐渊略微笑了笑,道:“齐将军好。”
“啊!”齐渊惊叫了一声,退了好几步,才又走了上来抓住卜颜的手臂道:“你脸上的紫斑都不见了呢!”
此话一出,卜颜大愣。复而才又抓上齐渊的胳膊道:“齐将军说什么?”
齐渊高兴得直跺脚,拍手道:“这次你寒毒发作凶险异常,思儿五天五夜没合眼。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阎王老爷那抢回来。他肯定也没想到这次要命的寒毒竟是连你脸上的紫斑都去了。我现在就把他叫起来,让他高兴高兴!”
被齐渊过度的喜悦也染上了几分,卜颜心中也不由地心悦起来,拉住齐渊道:“南思神医为救我,这段时间定然是神思耗竭,齐将军还是不要叫醒他了。让他多歇息歇息吧。”
齐渊一听也觉得有理,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你等着啊,我给你去拿铜镜去。”
不一会,齐渊就像阵风一样又闯了回来,兴冲冲地拿着一枚大铜镜递于卜颜。
“给!”
卜颜笑着接过了沉甸甸大铜镜,却并没有立刻就照起镜子来。扣在桌子上并未动。
齐渊愣了片刻,方才明白卜颜是个薄脸皮。这等事当着人面,怕是会不好意思。于是也就识趣地道:“那什么,我去看看南儿啊。”
卜颜含笑道了声谢。齐渊回了一句你也好好休息啊,也就干脆利索地走了。顺带合上了门。
手下传来冰冷的触感,用力按下去,繁复精致的花纹印在指上,有一点点疼。心跳动得过于剧烈,紧张得四肢百骸仿佛都在打架颤抖。手心在出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尽困难。如置于深水之中。溺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