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沉默半晌,忽然长叹出一口气,沉声道,“小严子。”
严烨垂着眸子上前,“臣在。”
她道,“拟哀家的懿旨。皇太子景晟,言行无状,荒淫无道,废黜太子之位。”
景晟颓然地跌坐下去,神色恍惚,仿佛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皇后却惊懵了,声音出口几乎变调,“老祖宗,三思啊……”
太后却很是坚决,“哀家意已决,大梁不能有这样的储君。”说完望向齐索尔,“不知这个交代,公主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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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银鸾殿出来时已经是巳时许。
一眼瞧见从抱厦后头转过来的人,桂嵘连忙拿着流云披风迎上去,踮起脚尖给他系上。
严烨神色淡漠,微昂着头,眼帘低垂着,浓长的眼睫交错重叠,遮挡去一切眸光。忽然开口,语气悲悯道,“差几个司礼监的去一趟乐成殿,大皇子要从东宫搬出去了,好歹相交一场,我也要尽一份心意。”
桂嵘闻言心头一沉,四处打望了一番见无人,方压低了声音笑道,“师父的手段真是高明,如今废了储君,正是人心不定的时候,汉南出兵正是良机。”
他神色淡淡的,略抬起头看一眼天际,霞光透过云缝投射出来,带着种朦胧明媚的美态,沉声道,“也亏得彤妃没叫我失望。”
桂嵘说:“合宫里谁的性子您摸不透么,徒弟一直觉得,天底下没什么事不在您手心儿里呢。”
他神色却骤然黯淡下去,侧目乜一眼小桂子:“娘娘呢?”
桂嵘哦了一声,神情小心翼翼起来,试探道,“您刚走就回永和宫了呢。”说完略想了想,又道,“师父,徒弟瞧娘娘的模样不太好,您去看看她吧。”
去看了只怕更不好。
心头自嘲地这么一想,脚下的步子却仿佛不听使唤,径自朝着永和宫大步走过去了。?
☆、66迢迢暗度
? 昨夜里的一切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萦绕在脑子里,令人无以逃避。
身体分明困倦疲累到极致,上了床榻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合上眸子,眼前就是那张漂亮的脸,唇角挂着残忍的笑容,对她说,“从今日起你的夫主就是我了。”
身上还在隐隐痛着,提醒着她昨夜的点滴,他暴戾到极点,在她身上留下了片片青紫的淤痕。沐浴的时候甚至不敢让玢儿和音素进来伺候,她羞愤又悲哀,甚至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的第一次就这么没了,被严烨强夺了去。
方才银鸾殿那头传来了消息,高太后废黜了景晟的储君身份,这愈发令她感到惶惑。大梁朝的皇太子被废了,懿旨已经下来,晓谕天下,本就动荡不安的朝纲愈发飘摇。
她躺在牙床上发呆,脸上木木的。玢儿往香炉里添完香片,回过身一看,见她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定定地看着床帐顶,不由蹙眉,走过来挨着脚踏坐下,“娘娘,不是累了么?快睡下吧。”
妍笙的神色若有所思,忽然道,“事情不对劲哪。”
听她没头没尾地蹦出这么句,玢儿不明所以,啊了一声问:“什么不对劲?”
所有事都不对劲。她眼眸动了动,眼珠子转过来看向玢儿,皱着眉头道,“景晟昨晚究竟是怎么进的银鸾殿尚且没弄清,太后就这么把皇太子给废黜了,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这位祖宗,怎么哪家的事都喜欢瞎操心!自己这边都是泥菩萨过河了,居然还有功夫去替景晟鸣不平么?玢儿面上挂上一副无奈的神情,叹息道,“娘娘,太后把这桩事交给严掌印来料理,案子到了他手上,要怎么比划发挥都由他说了算。昨儿夜里大皇子怎么进的银鸾殿,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可人家严掌印说了,是那些宫婢太监擅离职守。”
陆妍笙又道,“擅离职守,怎么个擅离职守法儿?”
玢儿耸肩摊手,“您问奴婢,奴婢问谁哪?据说掌印审完人就不由说都给处置了……”她拿右手在脖子上抹了抹,又道,“死无对证么,东厂一贯拿手的戏。”
她听后怏怏的,如今大梁的前路是愈发的晦暗了。文宗帝一病不起,现在就连不成器的皇太子也让严烨用计废黜了。皇后懦弱无能,合宫里唯一还能坐稳大局的就只剩下个年迈的高太后,可偏偏太后还对严烨处处委以重用,一切都在照着他布下的局往前推进,大势已去兮。
她抬起双手覆盖住整张脸,说话的声音从指头缝儿里传出来,闷声闷气不大耐听,只道,“我过去一直不待见景晟,可如今见他被废黜,倒还可怜他。”说着一声长叹,“我和大皇子都是严烨的刀下魂呢。”
这桩事上头,她和景晟都是被严烨算计的人,一个失了清白,一个失了储君的地位,难免感到同病相怜。
玢儿在一旁听她念叨,心头也是不住地欷歔。帝王家的人各自有各自的悲哀,这一点非皇室人永远无法体会。可俗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皇子有今日这下场,也不能全然怪罪严掌印。
她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外头传来阵脚步声,抬眼看过去,只见音素打起珠帘进了来,神色带着种莫名的古怪。
陆妍笙听见了动静,双手略往下移露出一双浮肿的眼,朝她看过去,问:“你怎么了?”
音素支吾了瞬,道,“娘娘,厂公来了。”
听了这话,妍笙的脸色在刹那间沉了,目光也冷下去,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面朝里地侧卧着,撂下两个字来,“不见。”
音素颇为难,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主,这可如何是好呢?正进退维艰,珠帘一阵响动,后头走进来一个身量颀长挺拔的男人,唇微抿着,带着几分倨傲孤高,眉眼如诗又如画。
玢儿也瞧见了他,不由唬了一跳,下一刻又感到气愤——这个督主果真是愈发地无法无天,在宫里人来人往的也不怕教人看见,出入娘娘的寝宫就跟回家似的,仗着自己权势大就欺负人么!
这丫头是个急性儿,卯上劲儿来可以六亲不认。她想起昨晚上主子受的委屈,险险要冲上去跟严烨拼命。音素眼睛尖,一眼瞧见她面色不对连忙伸手拉住他胳膊。
这丫头没和厂公打过交道,这是不知道厉害呢!因扯着她福身见礼,“厂公。”面上勉强堆起个笑容,诺诺道,“奴婢们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顾玢儿愤恨的眼神,半拉半拽地将她拖了出去。
两个丫头退了出去,屋子里变得尤其安静。严烨抬眼看过去,只见她合衣在牙床上躺着,面朝里,乌亮的青丝披散在软枕上,像墨色的绸缎。
他叹了口气,上前挨着床沿坐下来,垂着眸子看她的背影,神情竟然有几分尴尬。昨夜怒火攻心失了分寸,下手也不知轻重,这丫头娇得很,不知道身上是不是留了伤?
陆妍笙睁着眼睛躺着,一言不发,并不打算搭理背后的男人。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气愤格外诡异,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终于他沉不住气,在她身后晦涩地开口,嗓音略微沙哑,问她说:“还疼么?”
怎么可能不疼?简直不能把人疼死过去!他这简直是明知故问么!她心头憋着一团气,仍旧不转过去看他,只冷声道,“拿刀子割肉也不过如此了,厂公说疼不疼?”说完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兀自下了逐客令,道,“本宫累了,不想说话也不想见外人,厂公请回吧,往后也别来了。”
他胸口一堵,事事游刃有余的人这时候也变得笨拙,再多的言辞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分明想把她捧在手掌心宠着护着,偏生给予了最残忍的伤害,他感到挫败,却又无可奈何。
背后的人半天不说话也不走,陆妍笙的耐性快被消磨光了,压抑了多时的委屈又袭上心头,她深吸几口气压抑住眼眶里的泪珠子,声量抬高了几分道,仍旧客客气气请他走,“厂公请回吧!”
一口一句厂公,仿佛将人拒之千里。愈是客气愈是疏远,他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只觉分外恼火。然而话出口却仍旧平静无波,“别称我厂公,你就这么想同我划清界限么?”
他虽未发作,压抑的话语里头却透出了寒意,陆妍笙听了这话终于从床上坐起身,回转过头来看向他,眸子里闪着点点泪光,语调哽咽道,“不然呢?你我不该划清界限了么?”说着愈发伤心起来,边流泪边道,“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还指望我怎样对你?”
她哭得无助又可怜,红肿的双眼像两颗大核桃,没有了半分往日的美态,看起来苍白而憔悴。他只觉得心都揪扯起来,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搂到怀里抱着,拍着她的后背轻柔哄慰,“乖,昨晚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