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险些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旁边却已经传来一阵交头接耳的喧嚣声,继而便是浪潮一般,或真心或酸溜溜的道喜。
“吁!快瞧瞧,咱们今科的探花郎来了!”
“恭喜恭喜,贺兄年纪轻轻,进士及第,咱们国朝多少年没出过十几岁的三甲了?前途无量啊!”
贺诚明显也没预料到这忽如起来、过于大的惊喜,更是从没应付过这等场面,当即便面色涨的通红,被一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饶是他平时也算得上机灵,此刻亦不免张口结舌的搭不上话来了。
贺顾回过神来,心中又喜又酸又涩,五味陈杂,瞧着弟弟被围得层层叠叠,倒也没直接去解救他,毕竟这些道喜的除却瞧热闹的、落榜了的,不少都是贺诚的同年,此刻正好结识一二,于他来说也不算坏事。
这些书生认得贺诚,却没几个认得贺顾,是以他虽然今日一身锦衣,倒也没人特别注意到他什么,贺顾十分轻巧的便自人群中穿了出来,一眼便寻见了正抱着宝音的裴昭珩。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凑了巧,贺顾今日图吉利,特地叫兰宵选了件绯色衣裳,恪王殿下便穿着一身暗赤色滚玄银纱的便装,俩人倒都不约而同的穿了红,此刻站在一起,一深一浅,倒显得很是相得益彰。
裴昭珩抱着宝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糖葫芦,正有一下没一下的从她面前晃过去,只是晃得十分不诚心,贺顾方才走过来,隔了老远也看出他没打算真的喂宝音吃,只可惜宝音却不晓得,还兀自等着,睁着乌溜溜的一双圆眼睛,“啊啊”的盯着那在她头顶上飘来荡去的糖葫芦,急的流了一嘴角的哈喇子。
贺顾走近了道:“诚弟这成绩,你早就知道了,我瞧着你也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考的寻常,珩……咳,王爷倒是好定力。”
裴昭珩把视线从宝音身上挪开,抬眸浅笑着望了他一眼,道:“本打算先告诉你,子环却不愿意听。”
贺顾摆了摆手,回过头去看了看还在人群里急得满头冒汗的贺诚,又扭了回来笑道:“若王爷真与我说了,今日的欢喜,岂不是平白少了三分?”
裴昭珩道:“少不了,王老当年便是探花出身,如今时隔多年,又亲自教出一个探花来,王老若知道了……”
“……定然也为诚弟高兴。”
他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三分声气,贺顾听了,自然知道这是怕旁人听了去,但这话裴昭珩本可不在外头说,如今却偏说了,逗他尴尬的用心简直昭显无疑,真是十分居心叵测。
只是知道归知道,尴尬还是一点不会少,贺顾脸上有点发烫,挪开目光咕哝了一句道:“……谁是你诚弟了。”
裴昭珩听清了,倒也不和他计较继续分说,只动了动唇角垂下眸看着宝音——
宝音已然叫那串够不着的糖葫芦急的满头是汗了。
贺顾看不下去了,把闺女一把夺回怀里,道:“王爷又不给她吃,平白逗她做什么?”
裴昭珩道:“双双馋了。”
贺顾道:“我还能看不出她馋么?”
这小丫头片子自打满了月睁圆了眼睛,看什么能进口的吃食,都是两眼放光,也不管自己那一口寒掺的米粒儿一样大小的小白牙咬不咬得动,见了人便是“啊啊”“呜呜”的哀哀乞食,她瞳仁又与亲爹贺顾生的一般无二乌溜溜的黑,瞧着倒像是条可怜巴巴摇尾巴的狗儿。
贺顾心知多半是方才宝音见了哪家的少爷小姐吃糖葫芦也馋了嘴,要么就是有买吃食的小贩过去让她瞅见了,珩哥是有分寸的人,知道宝音年纪小吃不得这个,估计多半就是买来逗弄小丫头给她望梅止渴的。
贺顾道:“还是收了吧,我瞧着望这梅也止不了什么渴,倒把好好的孩子急坏了,王爷怎么没事老逗她?”
双双在他话里仰头看着那边的另一个爹,嗓子眼里发出“嗷嗷”两声,显然也十分赞同她壹号亲爹的观点,为自己的感情受到了玩弄而愤怒。
裴昭珩举着那串色泽饱满、鲜亮晶莹的糖葫芦,沉思了一会,道:“扔去可惜,不如子环吃吧。”
贺顾:“……”
他正要说话,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贺统领!”
贺顾一愣,扭头去看,却见叫他的人是个身长七尺左右,面目还算俊朗端正、小麦色皮肤二十来岁出头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继任十二卫以后,皇帝近卫玄朱一卫的卫首,姓齐名通的。
齐通身为玄朱卫首,常年跟着皇帝左右,寻常吏卫五日一休沐,玄朱卫换防一旬才得一休,他又是卫首更是轻易不敢离宫,贺顾如今管着十二卫,自然清楚,是以瞧见他便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是没轮到你休沐吗,陛下呢?”
齐通拱手算是简单见了个礼,这才低声道:“陛下那边,不知何时召了废太子从行宫返京,眼下怕是已经到京郊了,陛下方才命我亲自出宫去接废太子入宫,属下瞧着,陛下倒像是想宣召、见他一面,属下路上想着此事,觉得恐怕还是要与统领知会一声,索性就去了公主府问过统领行踪,寻您来了。”
贺顾闻言,沉默了一会,瞧他一眼,道:“齐卫首有心了,此事你做的不错。”
齐通拱手道:“分内之事罢了,既如此,陛下的旨意不敢耽搁,属下这便出城迎废太子去了。”
贺顾道:“你去吧。”
语罢便目送他翻身跨上了马背,带着身后几十个侍卫驰马离去了。
裴昭珩今日出门,倒是带了帷帽,他如今身份敏感,出门自然要带着承微等一众护卫,如此不免惹人注意,再加上他相貌着实是见过一次就不会再叫人忘记,届时多生麻烦,是以便稍作遮挡,方才齐通看见,也没认出这位便是如今深得陛下信重的恪王殿下,还只当他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出门来凑着春闱放榜的热闹,并没多心。
贺顾把方才齐通所言低声转告给裴昭珩,末了道:“见了孟氏,也便罢了,如今竟还宣他进京,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还有想说的,只是此刻周遭人多耳杂,也不便发牢骚,只得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