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飞一个翻腾干净利落的跃下马背,落了地便即刻拱手朝贺顾行了一礼,道:“侯爷行军好快,不过晚了个把时辰,便叫我二人一夜好追。”
贺顾道:“你怎会在这里?”
他也是一时心急,话问出口了,才意识到这实在是个很笼统的大问题,周羽飞既然能出现在这,京中必然已经生变,来龙去脉恐怕也不是轻易能够解释清楚的,好在周羽飞似乎也早有准备,知道他会这么问,三句并做两句,寥寥几句便把京中大乱、太子逼宫,以及他又是如何逃了出来的事,解释了一通。
贺顾听完,心中不由暗道果然如此,都和他之前所猜测的无甚出入,唯一幸运的——大约便是直到周侍卫临走以前,三殿下都还安然无恙。
周羽飞道:“陛下与娘娘被太子软禁在揽政殿中,小人一直与王爷、二王爷、诸位大人们一处,也并未得见,此行是奉王爷之命,连夜逃出京城来,到阳溪去见我兄长,为朝廷搬救兵的。”
贺顾道:“既如此,那周侍卫可曾见过你兄长了?我临行前倒去求过他,只是周将军未见虎符,不愿发兵,不知你可劝动他了么?”
周羽飞苦笑道:“不瞒侯爷,我昨夜才到的阳溪,手头也并无虎符,兄长实在是一根筋……是以小人见过兄长后,也没能立刻劝动他发兵,他只说还要再考虑。”
贺顾闻言,心中有些失望,暗道这果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他倒还记得另外一事,便有些着急的问:“周将军不愿发兵这也没办法,但京中眼下十万火急,陛下与娘娘御驾安危,不容耽搁,如今京畿戒严,周侍卫既能逃出宫来、又逃出京来,可否知道如今城中的布防、巡卫大约是如何分布的?”
周羽飞道:“小人之所以追着侯爷出来,正是为了此事。”
贺顾一怔,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便听得边上一人忽然道:“侯爷,卑职这里有一道陛下的手谕,今日得了御令,那便请侯爷接旨吧。”
贺顾这才发现与周羽飞一道前来的那个人,不是旁人,竟然是陛下之前放到他身边的燕迟。
说起燕迟,离京前皇帝分明把他安排来跟着自己,但自打那一次消失了以后,贺顾便再也没见过他,就是他一个人在营帐中扯着嗓子叫嚷的时候,燕迟也从不露面,贺顾倒是知道他是潜蛟卫出身的,这样的做派也不稀奇,毕竟是皇帝安排的,贺顾便也没太在意,故而这么多天下来,燕迟总不露面,贺顾几乎都要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了。
直到此刻在这里见了他,贺顾心中才忽然回过了神来——
是了……是了。
当时还没怎么多想,还只是觉着,老皇帝放着燕大哥在他身边,估计也只是怕他年少气盛,拿着御临剑只顾着好玩做出什么不知轻重的事来,所以才叫燕大哥来盯着他,可此刻一想,太子谋逆这事他能猜到,皇上未必事先就没有察觉啊。
这一世重生,两年时光弹指一挥过得太快,两年,虽然说长不长,但说短却也绝对算不得短,一切事情都与上一世的走向完全不同,甚至大相径庭,贺顾有时以为是因着他重生,才导致了这一世与上一世如此之大的差距,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天差地别的不同,有时他回想起上一世的事,越来越觉得恍惚,甚至会怀疑起这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他贺顾神志不清时产生的一场臆想——
可直到此刻,贺顾却才骤然惊醒过来,清楚的回过神,无论是上一世,还是重生后的这捡回来的一辈子,都不是黄粱一梦,否则以他贺子环的这点头脑,就是想破了头,太子逼宫这事也断然不能提前叫他猜中,可京中老皇帝却与他不同,此前他赐剑给自己……还有他分明偏爱三殿下,却要掩人耳目费尽苦心为三殿下做的一切看似反常、叫人想不通究竟为什么的事……实在是意味深长,这一桩桩一件件几乎都在说明,太子心机深沉,可他这个君父却也未必逊他分毫。
上一世皇帝驾崩,太子继位时,他奉太子之命在京外带兵捉拿闻修明,并不知晓京中经由,也不知道那次老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后头太子和他解释,也只说皇帝是久病缠身,一卧不起,贺顾虽然心中有疑,却也没敢多言。
可如今一想,这事处处透着可疑,上一世老皇帝病故,想必多半也和那时留在京中的太子与陈家脱不了干系。
可上一世……三殿下一直没有恢复身份,也始终不曾露出过争储的念头,太子没有三殿下这个对手,老皇帝忽然病重,想必就是有心,也来不及再给三殿下恢复身份,传位于他,何况上一世事发时可比眼下晚了好几年,那时候太子早已经做全了十足的准备,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都已经全是他的眼线和人手,是真正的万事俱备,哪里又会再给旁人机会?
可如今……这一世却是截然不同了。
皇上分明是属意三殿下的,几个月前既然敢动手整治宋家,他难道便猜不到此举伤了太子臂膀,搞不好会将他逼反?他难道便猜不到太子不会坐以待毙?而太子要动手,除夕宫宴便是天赐的良机?
难道陛下……便什么准备都没做吗?
贺顾心中千回百转,但几人沉默的站在天刚破晓的雪原里对视,其实也不过只过了短短一瞬,他想通了这一层,自然也就明白皇帝留下燕迟在他身边,绝非仅仅只为了监视——
于是贺顾猛地抬头去看燕迟,便见燕迟跟在周羽飞背后跃下马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来,他显然是和周羽飞一路上追得很急,微微有些喘气,但还是很快平复下来,看着贺顾道:“侯爷,接旨吧。”
贺顾看着他手里那个小小的卷轴,喉结滚了滚,倒并没再多言,只干脆利落的屈膝在雪地里跪下,垂首沉声道:“臣贺顾,恭受圣谕。”
燕迟见状微微颔首,这才去了装着那卷轴的小竹筒外头的漆封,小心翼翼的展开来。燕迟似乎早就知道卷轴上写了什么,并没太大情绪起伏,清了清嗓子便迎着北风朗声道:“上谕,昆穹山驻营偏将贺顾,拔为游骑将军,接掌承河神武营、锐迅营,即刻往京,勤王救驾,不得有误,如有贻怠阻挠者,卿可以御临剑自斩之,无过。钦此。”
燕迟咬字清晰,这道旨意虽然极其简短,但却字清句明,绝无分毫歧义,贺顾脑海里燕迟的声音来回回旋,足足过了半天才确认下来自己没有听错,他脑袋空白了一阵,一时简直有些恍惚。
燕迟合了卷轴,低声道:“侯爷,接旨吧。”
贺顾这才回神,便立刻在雪地里叩首:“臣……臣贺顾领旨,跪谢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顾领了旨,燕迟果然不愧一向是在皇帝身边跟着的,这道叫人完全始料未及的手谕,他接受的明显比贺顾这个正主还要快,当即便改口道:“将军可把御临剑带在身边了吗?”
贺顾虽还有些没缓过神来,但听他问自己,也心知眼下没时间再给他耽搁了,立刻掐了掐虎口,逼着自己静下心来,道:“带着,本想着救驾路上或可用得着,只是这剑毕竟也多年没人使过了,太子如今既已谋反,恐怕到了京城,他的人也未必就认这把剑……”
燕迟道:“无妨,既然陛下有旨,届时谁若敢不认,将军便只用它来清君侧就是了。”
贺顾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这旨意中,陛下说交我接掌的承河神武营、锐迅营,这些……这些不都跟着杨将军到布丹草原去了吗,我又如何接掌?”
燕迟道:“这事将军不必担心,陛下早有安排。”
他顿了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摇头低声道:“只是当初陛下安排时,我也着实没想到,陛下竟然是……”
贺顾没听清楚他后面说的那句话,急道:“既要我领兵救驾,那总得叫我知道这些人马都在何处吧?如今什么都看不着,我也只有麾下这两千兵士,纪鸿手下京畿禁军可是数万之众,且又都全是精锐,这驾叫我如何救得?”
诚然,这道圣旨实在来的振奋人心,贺顾以前跟着贺老头在承河呆过,自然知道神武营和锐迅营都是承河大营里数一数二的精锐,若能得此二营相助,不说一定力压纪鸿,但起码也有了几分胜算,不再是以卵击石了,可是单有圣旨和一个游骑将军的名头,兵马的影子却是一个也没见着,这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