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外头正热闹。不仅道路两旁挤满各色小摊,连清玉桥上也站了许多人,其实大家也没什么要紧事,总不过是走着走着,遇到熟人,于是停下寒暄两句,再遇到熟人,再寒暄两句,路就渐渐被堵起来了。
长策城,就是这么一座盛世康乐,秩序井然,彬彬有礼的城。
白衣少年们说说笑笑,结伴仗剑穿过长街,春风恰好带起满天花雨,衣摆团团云霞飘粉雪,远远看去,当真如长轴画卷,落笔处尽是风流与风雅。
“喂,阿焕,谢刃呢?”其中一名少年追上来问。
“我叫了,他不来。”另一名少年将嘴里的枣糖咬得“咯吱”响,“别管了,咱们先去后山。”
城外有山名“巍”,高千丈,险万分,除了仙门中人,寻常百姓是断然上不去的——也压根就不想上去,谁要闲得没事去看满山野花烂草?光是山脚下缠缚的那些符文锁链,就够瘆得慌了。
——八成还藏着吃人的老妖怪。
民间都这么说。
而此时此刻,山深处还真有一只狰狞怪物,薄膜双翼被三道符纸反拧在身后,嘴中呲出尖锐毒牙,这便是少年口中的“鸣蛇”,厉害是真厉害,不过妖兽不提当年勇,自从它在百余年前遭两大仙府联手制服后,便被永镇此处,彻底沦为了供八方学府子弟观摩的“教具”。
也难怪谢刃在听到“猎鸣蛇”时,连动都懒得动,降服这么一个玩意,确实没什么意思。
守在山中的老者嫌鸣蛇聒噪,便用拐杖敲了一下:“伏好!”
大蛇扭动脖颈,恹恹趴了回去。
“竹先生。”白衣少年纷纷御剑飞入谷中。
“谢刃呢?”老者目光搜寻一圈。
“回先生,阿刃在后头,就快来了。”一名少年恭敬回答。
他名叫璃焕,出身高贵,素来勤勉,模样又生得白净俊俏,极讨人喜欢。所以此时此刻,就算竹业虚明知这句“阿刃在后头”九成九是鬼扯,也未多加斥责,只让众弟子又背诵了一遍擒拿妖兽时的要领,便挥手撤下两道镇守符文。
鸣蛇在“陪学”这件事上,早已驾轻就熟,头也不回向外飞去。
“墨驰,你带人往东侧围堵,其余人随我到西侧!”璃焕抽出佩剑,率同窗风风火火追了上去。
巍山多高树,鸣蛇拖着长长的尾巴盘旋其中,御剑不精的弟子,稍有不慎便会被粗枝扫落在地。平日里只撤一道符纸,少年们尚能合力将其围剿,今日两道镇压符纸皆被撤去,大家明显力不从心,最后穿过密林时,也只剩下璃焕与墨驰二人,还能紧紧跟随其后。
“这边!”璃焕大声道。
墨驰冲他点点头,正欲一同出击,鸣蛇却反常腾空而起,在空中卷出一道气流旋涡。两名少年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尾翼横扫击中,双双朝着悬崖方向狼狈滚去!
竹业虚脸色大变,飞掠将他二人护在怀中。
一张破碎黄纸自半空缓缓飘下,符文已淡到几乎消失。挣开最后一道束缚的鸣蛇终于不必再装虚弱,振翅飞往群山深处,眼看就要逃出生天,脑后却冷不丁遭了一记重击,眼前瞬间漫开喷涌血雾。
带着倒刺的毒鞭抽裂疾风,深深咬入厚甲鳞片,谢刃反手拽住鸣蛇,将那庞然大物硬生生拖回悬崖,再贯雷霆之力甩向地面,当场砸了个山峦乱崩,百鸟惊飞。妖兽吃痛翻滚,整片密林都被搅得乌烟瘴气,古树奇花折毁无数,璃焕与墨驰躲过一场尖锐石雨,惊魂未定地望向眼前断木残林,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两个字:完了!
而竹业虚却庆幸不已,连声道:“幸好,幸好只是——”
还没等他“只是”出结果,灼灼红焰便已自谢刃掌心漫出,似洪水顷刻吞没整条蛇身,黑烟弥漫在整片山野间,还混了一点烤肉味儿。
竹业虚:“……”
谢刃这才合剑回鞘,吹尽掌心余温。
竹业虚眼前发黑,看着几乎要被烈火包围的爱徒,半天没说出话。少年雪白衣袖上沾满妖血,虽然看在学府规矩上,尽量装了一下“做错事后的心虚”,却藏不住眼底漫不经心,额前几缕碎发凌乱,眼睛垂着,薄唇向下撇起,一手佩剑,一手执鞭——居然还是自己锁在塔中的八棱软鞭,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顺出来的?
璃焕试图引水抢救一下竹先生养在深潭中的红锦鱼,结果水来了,鱼也差不多能吃了。
“你死定了。”他抽空溜到罪魁祸首跟前,从牙缝里往外挤字,“这下怕是要在思过院跪到明年。”
谢刃压根没当回事:“跪就跪。”
璃焕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你跪在那里倒省事了,吃的不还得我去偷?”
长策学府规矩森严,思过院更是每天只供一顿餐食,还尽些糙米黄面清水煮菜叶,璃焕每回给他送饭都送得提心吊胆,好好一个翩翩世家贵公子,硬是练出了一身翻墙钻洞的贼本事,还经常被狗撵得上蹿下跳,简直闻者落泪。
谢刃拍拍他的肩膀:“先灭火。”
璃焕警告:“再这么闹下去,当心竹先生告到青霭仙府。”
谢刃从他袋中摸走一粒糖:“青霭仙府,你说那个白胡子几千丈的仙尊?他才懒得管我。”
“鬼扯,哪有人胡子几千丈。”璃焕重点跑偏,“喂你慢点,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