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与曲长负的对话,表面上是在询问儿子的作为,实际上等于告诉别人,目前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曲萧根本就不知情。
而最后一句,“你当真欲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来换得粮草平安运回”,暗示曲长负即便是当真做了这件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希望能护住军粮,而并非自己贪生怕死。
这样一来,就算曲长负最终获罪,曲萧也不会因为“教子不严”而受到什么影响了。
寥寥数语,便将这么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撇的一干二净,不可谓不高明。
以曲长负的机灵,曲萧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也能听得出来,却并未打断。
直到这时,曲长负才笑了笑,说道:“人家都说‘知子莫若父’,那么父亲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他说话时,双眼凝视着曲萧。
外人说了什么都是外人的事,他们看进眼里的只有对方,也只有此刻,才是两人心目中真正等待的交锋,与……考验。
曲萧顿住。
过了一会,他没有回答曲长负的问题,只道:“兰台,这字条上确实是你的字迹。”
曲长负怔了怔,而后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这样笑过,几个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曲长负仿佛是乐不可支一样,笑弯了腰。
“知子莫若父,哈哈哈哈哈,果然不错!”
曲长负好不容易才停下笑声,他抬起头,看着曲萧的目光中,闪耀如含锋刃:“爹,你说,儿子和你像吗?”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跟曲萧说,他想问一问,这张字条是不是你所伪造,那名小兵是不是你安插的人。
他还想说,我曲长负从小读圣贤书,见众生苦,深知性命之可贵,又如何会如此践踏轻忽?
你是我的亲生父亲,从小多少字,多少书,多少世间道理,都是你手把手教的,你不信我?
只是宿命如同枷锁加身,话至唇畔,此时此刻,却真的让人感觉很疲惫。
人若根本存了怀疑甚至加害之心,你徒劳辩解的样子只会显得可怜可笑。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不让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许多的话早已无味,他懒得开口,不如拭刃。
曲长负这一番举动只弄的人莫名其妙,若不是因为方才曲萧那番威势逼人的话,郭守堂早就不耐烦了。
这时他才道:“曲御史,你的话可是承认了这张字条便是出自于你手?你可知道你的一个命令,便等于将无数人放在了刀下!”
方才对于曲萧的怒气也忍不住在这时发泄出来,郭守堂的声音严厉:
“早就听说你年少有为,但行事激进,不择手段,今日本官才是信了。轻易便去牺牲他人,那么多性命血肉堆积起来的功劳,你也敢要!”
齐徽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
随着政务厅当中的火药味越来越重,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这件事,有心疼,有愤怒,有不甘,而也真切地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面对郭守堂的一番指责,曲长负反倒背靠座椅,扬眉而笑:“郭大人,你这话可就说的错了。”
他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顽劣恶意:“即便是牺牲了那些人的命又如何?当初我为了筹粮赈灾,在惠阳出生入死的时候,郭大人应该还在京城中安枕高卧罢?我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又管的了他人的死活么。更何况——”
“更何况,你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指责我?”
曲长负笑容一敛,声音转冷:“还不是因为,你跟曲丞相不和,私心想要报复曲家?哈,郭大人也没有多高尚嘛。”
他称呼了曲萧一声“曲丞相”,但这种时候除了曲萧本人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了。
郭守堂没想到曲长负如此张狂,被他呛的怒火中烧,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曲长负,你竟敢如此奚落本官!”
薛广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至此,老年人实在受不了这个刺激,慢了半拍才跟着站起来。
他两边劝说道:“二位大人,先冷静一下,眼下事情尚未定论,争吵无益,二位稍安勿躁啊!”
正在最热闹的时候,却有一人大步走进政务厅,直接走到了曲长负的面前,说道:“那个命令当真是你下的?”
进来的人是靖千江。
几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未向他行礼,靖千江也没在意,他只看着曲长负。
曲长负淡淡地道:“是。怎么样,璟王殿下也要过来指责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