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渊略微笑了笑,长须斑白:“你见我第一句话,竟然是说这个?”
喻识挑挑眉:“尚掌门还有话和我说?”
他与尚渊之仇不共戴天,喻识读过尚渊与许慎的书信往来后,已大概知晓了当年归墟之事的来龙去脉。他自认没有手刃尚渊挫骨扬灰,已经是很克制了。
他于栖枫山见到尚渊时,便想,对于尚渊这种于仙门百家有名有姓的人物,身败名裂地自尽而亡,也是个极凄惨的死法了。
没成想,他没有动手,有人替他做了。
“我自然有话。”尚渊缓缓捋了一把胡须,“还未贺过师侄,定亲之喜。”
喻识狠狠攥了把长剑,压住一腔翻涌的火气:“牵机散的方子在哪儿?”
尚渊神态自若地摇头:“我不知道,总之不在此处。那东西并非我所制,也并非我放在栖枫山。当时我被百门追杀,哪儿来的功夫和闲暇去做这些?”
他目光温和,与往日与云台山之上的神情,并无二致。
只是时移世异,百年过去,云台上的那点温情于喻识心中,终究被血海深仇淹没了。
喻识冷冷地瞧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等等。”尚渊却开口唤住了他,又笑了笑,“我费力气把你放进来,话还没说完。”
烛火间光华一现,喻识伸手推了下门,果然推不开了。
尚渊的语气甚为平和:“整个跨院,都是豢养我魂体的阵法。我不放你走,那人又不来,你眼下这副身体,怕是出不去。”
喻识听见“这副身体”,心下不由狠狠一疼。
门外雨声滂沱,天地间仿佛不闻任何烟火人声,只余下这潇潇的大雨,冲刷着尘世数不清的欢愉并悲伤。
尚渊似乎自知失言,顿了好一会儿,才复开口:“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喻识有几分无力的悲痛,悄悄攥着衣袖缓了缓心绪,如常开口:“猜着了,还没看见。”
尚渊十分随意地一点头:“他与我有仇,如此对我,也是我欠他的。”
他语气不变地往下说:“我也欠你的。喻识,我对不住你。”
喻识心内狠狠一震,自方才见面起压抑的所有情绪,轰然一声涌入脑海。
愤怒与悲痛的裹挟下,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不只对不住我。”
尚渊略一垂眸,似乎躲开了他的眼神,稍微顿了顿,才又开口:“是,还有你师娘。我猜疑心重,不得不防。顾夫人算是枉死在我手上。”
不过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又淡淡地挑起眉:“你的五位师兄并一位师弟,都不过是你的陪葬。我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你,也从没想过动他们。”
“还有你师父。”尚渊提起喻岱,神色终于有一瞬的哀伤,但转而又恢复成不动声色的温和样子,“宋持此人外冷内热,最好管闲事。当时若不是他多嘴,你师父也不至于去用自己的命换你出......”
他抬眸对上喻识冰冷的眼神,闭了嘴。
喻识一腔悲愤无法化解,偏偏体内气海虚浮,只扯得肺腑间翻江倒海。
若不是尚渊已尸骨无存,他立时便只想将其碎尸万段。
尚渊瞧他一眼,推脱道:“宋持如何死的,我当真不知,当时我正在逃命。”
他自顾自地向下说:“不过,你现下与陶颂在一处了,想必他在天之灵很是宽慰。当年在云台......”
喻识淡淡地望过去:“你还有事么?”
被喻识生硬地打断,尚渊也只一顿,随意笑笑:“我也没想过能和你相谈甚欢什么的。不过一见面就提要求,显得礼数不周。”
“要求?”喻识怒极反笑。
“请求。”尚渊笑笑改口,“恳求,哀求,随你怎么理解。我已然死了,想必他养我生魂许久,大约也并不是要做什么好事。这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心愿。”
喻识只瞧着他:“我凭什么要听?我当真算不得什么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好人。”
尚渊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只是这桩事,你一定会答应。”
他默了默,眸光陡然沉重:“我想求你帮我,杀了害死愫儿的凶手。”
喻识倒是一愣,继而听得他的声音似乎都生出些许苍老:“不要让愫儿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就是我求你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