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淩又垂下眼眸:“若是话也传不明白,倒真不配留在青江城了。”
他话音刚落,那弟子便急忙应声道:“弟子记住了,弟子记住了!”
崔淩轻轻嗯了一声:“复述一遍给我听。”
那弟子十分艰涩地张开嘴,到底是硬着头皮将这话说了一遭儿。
喻识在外瞧着这情景,又转头望向陶颂,陶颂察觉他的眼神,却只低声道:“我只心疼阿淩。”
陶颂顿了顿:“阿淩并不是这样心性的人......”
喻识心下愈发歉疚:“是过于为难他了,也还没经过多少事,便要端出架子镇住这样盘根错节的门派。”
陶颂正要说话,方才那弟子已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三人敛了气息,他也并未察觉,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立在檐下狠狠喘了口气,又呜呜咽咽地走远了。
喻识与陶颂对视一下,自殿门绕了进去。
殿内只余下两个人,素白的帘帐迤逦一地,在秋夜的寒凉之意间微微摇动。
烛火摇晃,崔淩伏在案上,一身威仪尽数褪去,裹着厚重的丧服,还是一个刚失了依仗的孤弱少年。
殿内有一刹那的苍凉之色,却是长瀛趴在他身上,硬给他罩了件衣裳:“你冷不冷?”
崔淩摇摇头,却是推开了长瀛些许,轻声道:“你先起来些,有人来了。”
他抬眼笑了笑,喻识便也不再躲了,抱着慕祁走了出来。
倒是长瀛眼前先一亮:“还当真是个天生的石胎!”
慕祁一眼便能识出妖兽原身,离得如此近,又越发欣喜了两分:“小师父,师父朋友家的大狐狸果真好看!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狐狸诶!”
殿内气氛叫他二人带得活络不少,陶颂便将慕祁扯下来:“去见礼。”
慕祁十分乖巧:“见过崔前辈。”又望向长瀛:“狐狸前辈好。”
长瀛摸摸他的头:“我叫长瀛,你呢?”
二人便十分自然地搭上了话,崔淩浅浅舒了口气,面容间又覆上一层疲乏,略笑了笑:“喻前辈,栖枫山之事我日前有所耳闻,当夜原该派人过去相助的,可门下实在抽不出人手,我也不放心离开......”
喻识笑笑打断:“我们两个好不容易脱身,一路赶过来,难道就为听你这些客套话的么?”
崔淩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意:“你们在外站了许久,却不进来。我方才便在担心,外面流言纷纷,我还以为你们并不愿来见我......”
“怎么会?”喻识甚为关切,“青江实在我意料之外,我把青江这一摊子事留给你,说什么也得来看一眼。你平素是什么样的人,若非万不得已,又怎么可能有那般出格之举?”
长瀛闻言抬了抬头,想说什么,却被崔淩用眼神掩了过去。
崔淩略微笑笑:“前辈倒不必过于担心青江之事。若说权衡各方巩固根基,整个青江怕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懂。”
他轻轻一哂:“父皇在时,宫门之内骨肉阋墙,朝野上下派系纷杂,我自幼见多了这样的事,比起当时情景,青江这些长老的手段着实还上不得什么台面。”
陶颂不由蹙起眉头:“阿淩......”
崔淩略微摆摆手:“青江早晚要有人来收拾,师父一直下不了决心去做,大约冥冥之中也该落在我身上的。阿颂,你也不......”
他说这话,抬眼瞧清楚了陶颂面色,却不由怔了怔。
喻识亦察觉出来,瞧着崔淩神色肃然起来,他心下不由咯噔一声。
崔淩简短道:“阿颂,你和前辈先去休息,我马上来看你。”
陶颂这一路,便总觉身体一日较一日虚弱,但崔淩如此紧张,也出乎他的意料。他作出轻松的样子:“怎么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
“我看过再说。”崔淩不容置疑,已飞快地开始批复案上剩余书信。
长瀛抱起慕祁:“我带你们去休息。”
青江城的回廊曲折宽阔,绵延时日最久的仙门,处处皆是大门大户的卓然气度。檐下灯火摇动,花木扶疏,秋意已然来临,叶片在风中翩然四散。
门中大约设了宵禁,除了把守的一二弟子,并不闻人声。
长瀛并未带他们行出多远,便停在一处安静所在。
他破了禁制,却只站在门口:“我还有话要和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