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边的枕头陷下去了一小块,又弹了起来,有一个毛绒绒的活物渐渐挪动下来,喻识偏了偏头,对上了长瀛红红的眼睛。
喻识扯了扯嘴角,张张口,又使劲清了清嗓子,才发出声音来。他略微笑了笑:”你害怕了么?“
长瀛呜咽一声,低头看了一圈,却不敢随便碰他,末了只拿脑袋轻轻蹭了蹭他耳畔,便安静伏在了他身边。
喻识只觉得疲倦不堪,睁开眼这一小会儿,眼皮就重得抬不起来。他稍微一阖眼,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连绵数日的大雨已然停歇,外头是明晃晃的日头,映在苍翠高挺的古木上。火红的石榴花在窗外开得正好,芭蕉叶子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
崔淩把过喻识的脉象,也着实松了口气,示意封弦放心:”前辈别担心,是累得脱力了,才又昏过去了。便是寻常人昏睡个七八天也不能立刻醒来的,更何况喻前辈本就气海虚浮,底子就差些,养几天便好了。“
封弦这才卸下面上焦急,却不由在心底打起鼓来:喻识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虚到了这种地步,他素日竟然都被骗了去。
那夜大雨倾盆,他正等着消息,却突然见到长瀛自睡梦中惊醒,大喊着喻识出了事。
长瀛原本与喻识气血相通,但现下喻识已换了个身子,他竟然还能觉察,封弦虽然略有疑惑,却不能不当真。他与崔淩赶到陆府之时,正遇上奄奄一息的楚笙,待破开结界时,喻识和陶颂早已昏死在里面,二人拥在一起,身上的薄被上覆了厚厚一层冰霜。
若是让喻识死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封弦大约会痛苦一辈子。
若他能早点知道喻识身体的情况,他定然不会让喻识前去。
他的至交,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名动四方、劈山分海的第一剑修了。
喻识现在只有半颗金丹,一副病体,并满身血仇,即便如此,尚有人要不择手段地置他于死地。
封弦心上微微一滞。
不过念及此处,他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不由略为担心的看向崔淩。
崔淩对上他的眼神,十分善解人意地低声道:”前辈,喻前辈不说,我便不知道他是谁。他在我眼里口里,都只是流景阁方出关的石六长老。“
青江城自有风骨,封弦素来高看一眼,相处过这些时日,他对崔淩的人品也是能放心的。不过他担忧之处,并不在此。
崔淩仿佛又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好歹让我再跟着你们一些时日吧。“他忧心忡忡地看了喻识一眼:”喻前辈这副样子,最近真的离不开大夫。“
封弦又好说歹说地劝了他几遍,见劝不动,也只能作罢,暗自打起精神来细细盯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喻识,陶颂和楚笙都昏睡着,崔淩医术了得,然剑法一般,单长瀛也不够用的,再加上满院幼童,封弦想了一遭儿,索性拿封山鼎将这小院罩了起来。
打眼是打眼了点,但万无一失的安全才要紧。
至第二天清晨,喻识才又醒过来。长瀛一只毛爪搭在他肩上,他略微一动,长瀛便醒了。
长瀛呜呜两声,喻识便摇了摇头:“不大饿,只是还觉得很累。”
长瀛又蹭了蹭他脸颊,便跳下去为他喊人。
喻识再见到崔淩的时候,才差不多想起发生了什么。
他心头尚有许多思虑,只是心力不支,不能急在这一时,只好先压下一腔心思,想了半晌,终于抓出最要紧的一样事:“陶颂怎么样了?”
崔淩按着他的脉,示意他不要说话。
喻识心下愈发焦急,却不敢显露,勉强克制着,怕影响脉息。
崔淩却越发不紧不慢,又给他喂了一盏不知是什么的药,苦得他险些当场吐出来,才如实开口:“前辈不用过于担心,想必也快醒了。”
喻识闻言一急,一口气上不来,胸口猛然一疼。
崔淩一脸“我就知道你会着急还好提前把完了脉喂了药”的了然。
喻识缓了缓,想问些什么,却发觉根本不知从何问起,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先拜托崔淩:“这几日有劳你了,多谢,我这里应是无妨了,有空多照看些陶颂吧。”
想了想,又急忙添了一句:“还有楚笙——楚笙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只是他有旧疾,瞧着过几天才能清醒。”崔淩温和笑了笑,“前辈不要劳心,封散人和我都会安排妥当。陆府的事,待好些了再说也不迟。这几日,最要紧的是安心静养,旁的事不要多想。”
接着就是絮絮叮嘱些修养时需注意的事项。喻识其实现下不大能记得住,崔淩也没有想他记住,只不过说些话,让他醒着养养精神。
瞧着他有了些精神,崔淩才铺开大小银针:“前辈还需行上几日针,今日行完若觉得好些,便能吃些东西了。”
喻识略点点头,又听得崔淩温声嘱咐道:“是有些疼的,前辈忍着些,尽量醒着,受不住了要和我说。”
喻识又点点头。想到后面还有接连不断的事要做,他只能打点起精神,先把身体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