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此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这三言两语间被他抛之身后。曾经万众瞩目的荣光、一生铸就的辉煌,甚至是那些对他深深眷恋的人,转瞬间都被他磨灭在记忆的风沙里,丝毫不舍也无。
——何等凉薄。
系统666莫名抖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出自家宿主隐约的不耐烦。
【宿主,你——】
楚肆径自转过身,四周氤氲的黑暗如海潮,他漆黑的袍角在潮水中猎猎飞动,目光淡淡扫过这片荒芜无尽的空间。
“这种安静的地方还真是相当无趣啊,多待一秒都不行。”他语气平淡,百无聊赖,“666,送我去下一个世界吧。”
·夜色深深。狰狞的火光冲天而起,赤色光辉撕裂了一角天幕。
浓烟滚滚,整座村庄都被汹涌的火海所吞噬,老人、女人、青年、小孩,甚至是襁褓中的婴儿,没有一个逃出生天。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火海中,被冷兵器捅穿的创口汩汩涌出尚带余温的鲜血……种种惨烈的景象都显示着不久前这里遇到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突然间,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然后艰难地翻身爬起,现出一张遍染血污的少年面庞。
他身上穿着一件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丝质玄衣,用料尽管与顶级的王公贵族无法相比,却也是普通村民一辈子难以接触的上品丝绸。不过此时这件衣衫早已残破,一道巨大的创口从左肩斜斜向下,贯穿了少年整个上半身,几乎将他斩作两截。
楚肆强忍疼痛,一边利用能量稍稍修补这具身体,让自己不至于刚刚到来就挂掉,一边开始翻阅原主的记忆。
四周悄然泛起淡淡的时空涟漪,一枚虚幻的光点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遥远的未知时空,一个神秘的直播间缓缓亮起,将此时少年的狼狈模样尽数映入其中。
〖不知道这一次研究的是哪一个历史人物的生平?我先来占个座。〗原本眼睑微阖的少年,猛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如刀。定定向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透明屏幕看了一眼,他重新垂下眼帘。
〖哗——吓我一跳,差点以为这个人发现我们的直播间了呢!〗〖这可是国家最新出品的历史研究直播间,投放平行空间,可以让我们直面最真实的历史。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千年前的土著能够看穿的?〗〖所以有谁能猜到这个人究竟是谁吗?看直播间里的画面,似乎很是凄惨啊!难道又是一个励志类型的人物?〗一条条弹幕在透明屏幕上刷过,而直播间的标题也缓缓亮了起来:《历史研究直播间第4期-魏厉宗》〖什么?居然是魏厉宗?〗〖那个传说中奇丑无比暴虐无道的千古暴君?〗〖那个据说弑父杀兄、血洗宗室,将大魏皇朝彻底断送的末代皇帝?〗〖说实话,我更想看推翻魏厉宗统治的齐太祖,也就是我男神昭元帝的生平。〗〖想看+1。〗正在弥漫的浓烟和火海中踉跄前行的少年,低垂的双目中幽光一闪。
「……千古暴君?似乎是个有趣的人设啊……」他内心跃跃欲试,「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直播间,真想要解析看看……」“爹,娘,大哥,你们快醒醒,快醒醒啊!”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泣血般的悲呼,仿佛被缚笼中的困兽发出狂躁悲愤的哀鸣,“有谁还活着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楚肆跌跌撞撞走过去,隐约的视线中映出一道高大的背影,按照原身的记忆和语气,他虚弱地喊了一声:“……薛、薛二哥……”
跪在地上的青年立刻回过头,目光触及楚肆身上的深色玄衣,露出几分错愕,待看见他那张血污覆盖之下的面庞,这才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他语气迟疑:“你是……阿久?”
〖噗哈哈哈——什么鬼?为什么魏厉宗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偏僻村子里,还有个这么乡土的小名?〗〖有些人历史一定没及格吧?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魏厉宗结束质子生涯,即将回归魏国的时间点。〗〖没想到他归国的路上居然这么凄惨,看得我都不忍心继续黑他了。现在想想,堂堂魏太子从五岁起就到敌国为质,一呆就是十年,活得这么憋屈,也难怪之后会变态!〗一条条弹幕在屏幕上刷过,聊得正欢的众人丝毫不知道,他们自以为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直播间,此时已经开始被一股特殊的数据入侵。
一只圆滚滚的小光球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全力破解着直播间的程序,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在它身上闪现。
【嘿呀!加油!】系统666暗自为自己鼓劲,【一定要把宿主交代的事情办好,让宿主知道我666不是一个只会躺赢的废材系统!】
·夜色如浓墨四溢,弯月不知何时隐去。火光熄灭,只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在深夜的废墟中穿梭,收殓着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尸骸和骨灰。
最后将他们通通埋进了一个大坑里,简陋的墓碑立在坟头。
薛海在那简陋的墓碑前跪了许久,脸上面无表情。凉风如刀在他脸上刮过,两行泪水无声淌下。
他“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冰冷的目光投向一旁同样显得压抑而低落的少年。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他目光里好像关押着一头即将出笼的凶兽,紧咬的牙关渗出了血沫,“是、谁、干、的?”
少年沉默着与他对望,良久才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青年几乎是瞬间暴起,一把拎住他衣领,双目赤红,“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现在是村里唯一的活口,你怎么能不知道!”
少年沉默着,任由对方将心中满腔悲痛发泄出去,神态渐渐平复,他才继续说道:“我只知道,这一切与魏国皇室有关……”
楚肆目光幽深,脑海中拼凑起原身支离破碎的记忆。
黄昏时分,一支商队来到这座魏国边境的小村庄,尽管车轴破旧,护卫脸上尽显疲色,但这些人在村民们眼中看来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贵人。
那位据说是主家少公子的少年还屈尊向少年阿久要了一碗水喝,又同他亲切交谈几句。当时那份激动的心情至今仍能从阿久的记忆中体会得到。
但没过多久,村庄外面便响起大片马蹄声,烟尘滚滚,一支骑兵远远逼近了这里。
那位少公子当即变了脸色,身边的护卫也抽出刀来,逼迫着阿久同他换了衣服和打扮。
少公子把阿久推了出去,自己准备从小路逃跑。结果那些骑兵来得太快,那少公子来不及逃跑就被一刀砍翻在地。整个村庄也遭到了覆盖式的清洗。阿久的记忆里只剩下一片血红和那个骑兵首领冲自己挥刀之前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他说的是:“太子,走好!”
楚肆说到这里,薛海猛然怔住。他牙关咯吱作响,多年来四处游侠的经历早就大大拓宽了他的眼界,他已经意识到了整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无外乎王权纷争,暗中倾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