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银幕之上,光影摇动,人声切切,拍电影的人是造梦人,电影是一场可予人沉醉其间的梦。
对普通观众来说,从在影院里坐下,放映开始时便一同做梦,等影片终结,再一道醒来。
这里却是一个特殊的场合,播放着一部特别的电影,为两个特别的观众。
这场梦,不敢贸然做,更不敢轻易醒。
场次更迭,时光掠影,于现实和虚幻之间架起一座足以横跨银河的桥梁,于过去与现在之间编织出一张彼此串联的网络,勾结,扣环,揭露,解谜。
这本是一部基调沉重的电影,残酷,压抑,不给出路,不留生机。
酒瓶在大人的头顶碎裂,少年的表情却仿佛他才是被砸破了脑袋的那个人。
紧接着,是急匆匆地逃亡,明知无路可逃。
选择做错了,时机错过了,从此分道扬镳。
命运要以痛吻你,钦赐你离别苦酒,你又能怎样?
我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场电影,剧情理应纯属虚构,不与现实吻合。
莫雨心里想着,看着银幕上那张定格的面孔,很难想象,十五年前的自己,会是这副模样。
——所以人生的意义,就是不断地遗忘?
——那不会,问题是很难确定,到底哪些事情,哪些人,是对我最重要的。甚至有些事的意义,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明白,原来是这些契机,造就了今天的我。
就像他安慰穆玄英时说的那样,不小心忘记了,也不用耿耿于怀。
只要找到了源头,从前至今,历历过往,皆是有迹可循。
电影结束了。
放映厅里再度点亮灯光,照见曾潜伏、酝酿、蒸腾在暗室中的一切。
也照见了不知何时,已是十指交扣的两只手。
莫雨想,现在我可以看看他了吧,这样想着,他转过了脸,看见穆玄英的侧颜。
穆玄英还愣愣地望着已然变灰的银幕,面颊上似有水光。
果然是哭了……
还好没跟我赌,不然又得输我一次。
莫雨探过身去,唇对着他的耳朵,叫了声:“毛毛。”
有一段时间没开口说话了,再度出声,暗哑又不自然,却惊得穆玄英浑身一个激灵,手上不由用起力道,狠狠地攥握了下他的手。
莫雨手指都像要被他掰断了,一咬牙,反握回去,以力对抗力,趋向平衡。
穆玄英被他这样紧握着,渐渐的,似是从梦魇里逃出生天,连喘了几大口气,这才缓缓转过脸,朝向莫雨。
正面相对,莫雨看清楚他的样子,一下子被揪紧了心。
他眼眶发红,鼻头也是红的,下唇上有咬出来的齿印,面色恍惚,瞳仁失神,好似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时回不了神。渐渐的,他视线聚焦,看清了莫雨,脸色又是一变。
莫雨还是头一遭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那双眼里写着不敢置信,也写着原来如此。
穆玄英眼都不带眨地盯着他看,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要看得能有多仔细就有多仔细,才好牢牢记住,刻印下来。
莫雨不是没想过,给穆玄英看《回家》,会让他想起一些事,也会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往前再推一步。
可穆玄英的反应,着实比他设想中的还要大得多。何止是推一步,简直是往前推了一百步,一千步,都快把穆玄英推到他怀里来了。
莫雨不敢妄动,只是盯得久了,眼难免发酸,不禁眨了下眼。
穆玄英也眨了下眼,一眨,滚下一颗泪珠。
他随着落泪垂下眼,看到交握的两只手,看着看着,他移动手腕,向外抽出自己的手。
莫雨虽舍不得放,也只能不动声色地放松力道,让他的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