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料刚一转身,便看见了莫雨。
莫雨人站在茶楼下,朝他摆摆手,茶楼上方有簇簇绿色的枝叶垂落,一只黄白花的猫咪团成一团,窝在莫雨脚边。
穆玄英跑到他跟前,眼睛亮亮的,先指指那座石桥,又指指那筐莲蓬,一时居然有些说不出话。
莫雨拍拍手掌表示鼓励,他也不催促,耐心地等他缓和下来。
“我认得,”穆玄英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白锦鸿第一次见到晏萍的地方,就在这个桥上!”
《落叶归根》里,二十岁的白锦鸿被父亲扔到这座小镇上,拜一位老学究研习学问。然而白大少爷每日弄花斗鸟混吃等死,坚决要当一个不读书不上进的纨绔子弟,直到鸟都被玩得尾巴毛全秃,花也枯了一半,老学究被气得直掉头发,感到无聊的白大少爷跑出门去学摇船了。
田装船篷子小船身窄,大江大河里划不来,就只在镇子细细的河道里行动自如。白少爷天生机灵,不多会儿学会了摇橹,把船夫轰上岸去,自己在河道里撒欢。
就在他划到桥孔下将要穿过时,头顶上掉了样物事,正正砸中他的脑袋。白锦鸿低头一看,是只莲蓬,已被剥食了一半。
他仰起头,阳光晃了他眼,也照见了桥上的人。
乌黑油亮的长发辫,乌溜溜的大眼睛,好一张年轻鲜妍的脸,出谷黄莺般脆甜的嗓子对他喊:哎呀,对不住呀!你没事情吧?
白锦鸿猛然一插竹篙撑入水底,在涓涓的水流中静止了船,也停止了悠悠光阴,抓住了乍然相遇的瞬间。
他仰起脸,回道:再扔个整的下来,我就不同你计较!
晏萍朝桥下伸出两只手,手指张开晃啊晃:你看,真的没了呀!
白锦鸿抓起那半只莲蓬,向晏萍挥手,学着对方的腔调:那你完了呀,我同你计较定了!
“当时看到那一幕,我笑趴了,调子学得一模一样。”穆玄英止住话,看向桥头方向,才不多会儿,竹筐里的莲蓬已卖掉了一半。
“这都记得,看来你对我,真的很真爱啊。”
穆玄英还在回想着从前看过的画面,没在意莫雨的话。他看《落叶归根》的时候,还是个高中生,对情爱尚且懵懂,然而看着剧中的感情戏份,也不觉尴尬无趣,反而沉醉其中。大抵是莫雨演技太好,眼角眉梢的情意流露得自然妥帖,才不让人出戏。
白锦鸿是许多莫雨粉丝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是梦想中的男主角,也是穆玄英注意到演员莫雨的契机。
白锦鸿与晏萍初相识的那段日子,是全剧中最明朗轻快的部分,再往后,则似墨色一重深一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来气了。
“在整部剧里,你最喜欢晏萍吧?”
晏萍之后,白锦鸿又娶过两个妻子,与他相持白首的谢宛玉,死在他枪下的小林惠子。
相比其他两位,晏萍出场时间显得很少,她匆匆出现,又匆匆死去,像是春季里清晨的一阵雾气,日光一照,消散得无声无息,如一场梦境。
穆玄英对她的印象却是最深,深到好几年过去了,还记得那场桥上与船头的初遇。
“不要说‘你’,”莫雨食指贴唇,浅浅一笑,“我又不是白锦鸿。”
莫雨不是白锦鸿,尽管是他赋予了白锦鸿生命,让这个男人从剧本角色成为一个鲜活立体的经典形象。他参与了白锦鸿的人生,目睹经历了他漫长的爱恨生死,末了,翛然转身,从故事里走出,回到莫雨的现实生活。
“对,你不是,”许是想起了些事,穆玄英扑哧笑出声,“你可比他厉害多了,要是你的话,你肯定会保护好晏萍,跟她好一辈子。”
白锦鸿要跟晏萍诉衷肠的当口,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全没了,额头都出了汗,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做小动作,紧张得要死。
穆玄英完全想象不出来,莫雨会出现紧张得要死的状况。莫雨在他面前,总是拿得起端得住,天塌下来也不动下眼皮,一切都尽在掌握的笃定神色。
莫雨听着,眼帘一低,朝地上看去。
花猫的尾巴尖儿一翘,搔了搔他的裤脚,他心里突地定了主意。
“等我一下。”说着,他脚步加快,朝桥头走去。
很快他回来,手里多了束莲蓬,长长的茎扎在一处,飘来满塘荷花荡的清香。
穆玄英的目光在那束莲蓬上转了转,再一抬,看向莫雨。
他心一个咯噔。
莫雨的表情,有那么一点熟悉,像是摇着木橹的白锦鸿,从数年前的剧中,走到他面前来。
莲蓬递到了他眼前,清冽的香气熏人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