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温度
“你手好热……”简灼低低开口,却再没等到任何回应,他才发现周恕琛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了。
他原来长久地以为周恕琛这样的人是不会倒的,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从哪里莫名其妙萌生出来的念头,好像他总是会对周恕琛抱有太多潜意识里的错误印象。大概是因为每一次只要他转头,周恕琛就一定会站在他的背后。平时他只在医院见过周恕琛,实在觉得朝九晚五的生活不算忙碌,却没意识到他不做门诊的时候还有父亲那边一大摊器械公司的事情需要处理,以至于工作日去打他电话常常都会占线。
简灼趴在床边轻轻瞧了他一会儿,又将周恕琛的手机摸过来彻底关掉那显得有几分苛刻的闹铃。他这窝里什么应急设备都没有,一直以来生病都靠硬抗,简灼茫然地环顾了一下房间,不得不起身去下楼买药。
可简灼刚刚站起来的时候被周恕琛用了力一下拉住,然后他又听见周恕琛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发热是身体的正常机制”。
“正常个屁!”简灼不懂医学生那些弯弯绕绕的专业知识,他试图甩开周恕琛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不准你走。”周恕琛红着眼睛望他,语速很慢,显得固执非常。
简灼皱起眉头趴回了床边,拨了拨周恕琛中指上他上个月玩笑给周恕琛戴上的唇环戒,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可周恕琛此时此刻就全然当回鸵鸟,做出一副完全睡着的模样,只是握着简灼的手不松开。
“周恕琛。”简灼觉得矛盾,认真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都不给我讲。当初你对我说,不了解也没关系,来日方长。可每当我要过问你的事情的时候,你却总是随便拿话搪塞我,所以到如今,到此时此刻,我对你的了解并没有比那时候多一些,哪怕我握着你的手,哪怕你抱着我,距离近到零,我却还是不了解你。”
“别总把我当小孩。”简灼轻轻捏着他的凸起的骨节:“我是你男朋友。”
周恕琛轻轻转头来瞧简灼,眼里闪着模糊的光,又一下被热度蒸散了,他再闭了闭眼,低声说知道了。
简灼窝进他的怀里,攥着他皱起的前襟,浅浅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根草气味。
“……以前我会觉得交往的方式只需要一个标准的模版就好,两个人待在一处,牵手、约会、说爱你,但毕竟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该麻烦对方太多,控制好度,公平距离,对彼此都好。”周恕琛在他头顶上轻轻地说,语气因纠结而竟然变得有一小些天真了:“可简灼,你说我该怎么对待你比较好呢。遇上你之后我觉得怎么用那些以往的经验都不是真心相待的方式。我不说我自己的那些琐事,怕你听见觉得麻烦,不说,你却会觉得我并不依赖你。”
“你这人怎么一点儿理也不讲,明明也是你说的应该公平相处。”简灼说,“你都不觉得我那一大堆破事麻烦,又有什么权利觉得我会感到困扰?”
周恕琛好像笑了一下,胸膛微微地震起来,然后又轻轻说,简灼,没人会像你一样真正来在意我的一切。
“不会吧,你不万人迷吗。我现在把你的个人信息贴到人民公园相亲角,今晚电话就得被打爆!”简灼轻松地听着,说也像是无心。
“该说远观不可**。”周恕琛笑起来,“凑近了看就会被发现里面烂成一团。”
“小莲花!”简灼哼哼唧唧地叫,他又挽着周恕琛的手臂,将脸顺从地贴在上面,缓缓眨了下眼:“……我**过了,还是觉得你很好。”
周恕琛揽着简灼,唇角蹭在他毛躁的发端:“今天是我奶奶九十大寿,所以被叫回去吃饭了。”
他又顿了半晌,然后说,“然后我看见她了,我妈……我好久没见过她了,从高中毕业以后,都快八、九年了。”
“我坐在奶奶旁边,又看见我爸妈在别人面前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那个瞬间我都快相信了。我坐在那里,觉得这个铺在我面前的世界就是一部好长的电影。这张圆桌里的人,没人知道这个令人艳羡的家庭其实很久没在一起待过了,或者都知道了却还是心照不宣。我觉得很恶心,觉得他们恶心,也觉得我自己恶心。她过来和我寒暄,我望着她,竟然只想得起那年她说我疯子的样子,但是我却还是笑着和她说起一些根本没人在意的近况,再应付亲戚那些有关‘幸福美满’的客套话。我就像被绑架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那时候做出什么事情,他们苦心经营这么久的和睦气氛就全毁了。”
“那就别去。”简灼皱着眉头:“去了也该摆臭脸。大人最爱面子,所以爱装。”
周恕琛轻轻地说,就像在讲别人的事:“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这样的情形不时就又会重现一次,按理说我都应该彻底习惯了,但每一次在别人面前伪装的时候,我却还是会觉得很难过。我会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又或者是为了什么,显得特别矫情。”
“简灼,我都二十七了,和十七岁的时候抱着的想法竟然是一模一样的,说到底这十年我也没有变得更成熟,所有的境况也没有变得更好。”
简灼静静地合上眼,半晌才又重新开口:“我好想你再多自私一些又一些,活着就全去给自己寻开心,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做。我每次都这么想,万一下一秒我就被车给撞死了,我不能让自己后悔上一秒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呢,小周老师。”
“也许局面不会变好,但你是自由的,你可以跑远点、再远些。‘直面’这词太傻了,趋利避害才该是天性。人活着已经足够渺小了,我只想让你自己永远开心。”简灼的声音很轻:“年初的时候我被拉到文殊院,求我以后的今天都比明天更开心。我一点也不信什么神佛,但今年好像一切都在变好,对于当下的我来说已经够好了,所以我再得去寺院里给佛祖说说,让他把这个buff移给你。就明天,明天我就去!”
简灼支起身子来,撑在周恕琛的上边,向下瞧他,蓝色的发温顺地垂下来,就像小区里绕着的紫藤:“成功人士得有长远的投资眼光,所以时间应该花在那些未来一定会给你带来开心的人身上。”
他又鬼灵精地眨了眨眼,“比如我。”
周恕琛带些笑意地闭眼,没有说话。简灼把他的勇气和固执一股脑地往周恕琛的袋里装,不留余力,哪怕周恕琛意识到他总归骨髓里还是畏首畏脚的成年人,却渐渐被简灼惹得愈发放眼当下,不再总以假装释怀来应对惆怅事,然后再被他的小英雄塞了一个晃悠悠的罗盘,要他试着独自寻找此时此刻快乐的方向。
一大股复杂的情绪从他的胸口盘旋,又堵了他的喉,周恕琛不知道该对简灼讲些什么,只好把他彻底抱进自己怀里,就像对待一块来之不易的玉璧。
简灼像是汲取热源似的一直往他怀里拱,发上的蓝掉了许多,变成了绚丽的靛青色,又有些没染匀的感觉,周恕琛会觉得他好像是抱住了怪兽电力公司的萨利。
“你太可爱了。”周恕琛在他耳侧轻声说,“会让我很想亲你。”
简灼害臊地抖了抖毛茸茸的脑袋,又紧紧抿着嘴巴撑起来直直盯周恕琛,想俯身应了周恕琛的话,吻他,却被周恕琛的手掌隔出一条楚河汉界来。
“你干嘛……”简灼彻底泄力地将嘴唇印在周恕琛的掌心,含糊地说,抱怨似的。
周恕琛眼弯成一个极好看的形状,说不想把小孩传染了。
简灼对周恕琛讲起签约的事,然而周恕琛理工科奠成的理性脑却没在第一时间说恭喜,而是让简灼把合约给他看,又问简灼到底有没有仔细逐字逐句研读各项条例。
简灼听着他讲起各种被骗事例,左耳朵进右耳朵就逃开了,一边在心里想怎么这人刚刚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现在却这样喋喋不休;一边又想到底是不是医生的职业病所以都这么啰嗦,可小周医生上班的时候却高冷得不行,感觉医嘱都不愿意多嘱咐两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稀里糊涂地想着,最后就窝进周恕琛的怀里彻底沉进梦中,分明上一个瞬间他还在警告自己,要细心照顾好不容易显出一小些虚弱的小周医生,以便于体现出他的男人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