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濡本想给他布茶,便走去内间净手,待他出来时黎木已经坐在茶桌边正在用茶针取茶。九濡见他长袍广袖、姿态行云流水、自然洒脱,知他是这一道上的老手便不再多言,落座在客座上等着吃茶。
“不知仙君口味,妄自选了熟茶,若仙君不喜我现下便换。”黎木身量高,盘腿坐在茶席上也不显文弱,反倒带着一股武将的轩昂之气。
“无妨。”九濡时常并不注意仪态,坐着时总是能靠一下便靠一下,这次也不知是不是被端正得黎木感染了,竟不自觉得坐得笔直。
片刻之后黎木分好茶,九濡端起来先闻再品,果然汤明色香,技艺不凡。
第1卷细水沧海境第十五章4
“我来此境是为寻找一名友人而来,他恐怕是被人掳至此处,只是我初来此地还未曾有什么头绪。”
“仙君怎知您的友人是被梦蝶族人掳走的?若说的详细些,也许在下能给仙君一些不一样的思路。”
“哦,对了,曾在其二人争端之地取了些蝶粉,待我取来给你看。”这些蝶粉还是在妙意仙府里找到的,只是九濡长久不理事,也不熟悉现今梦蝶族人的特征,无法凭借蝶粉确定此人身份。
蝶粉是梦蝶族人施展术法的媒介,造梦、入梦皆需此物。黎木将蝶粉捻在指尖,细细得看了,那粉质细腻并不沾手,暗紫色中还带着些金光。他早前游历天下时曾来过此细水沧海境,是以可以分辨出来这种暗紫中带着些金光的蝶粉乃是皇族特有。
“梦蝶一族自三千年前开始便衍变得愈发注重身份阶层,唯有皇族可用这种暗紫中带着金光的蝶粉,我想如今皇族中人应是不屑使用普通蝶粉的,那么此人身份已可确定为梦蝶皇族无疑。”黎木起身将蝶粉放回九濡手中的小匣子,转身打了个喷嚏,他对这种物质似乎过敏,每次接触都会打喷嚏。
“失礼了,只是不知您那位友人是因何招惹上的梦蝶皇族?”
九濡正因为他的话沉思,不想被他一个喷嚏打断了思路,便将匣子收起来放好,免得他再打喷嚏。“这就是他的事了,我只管救他就可以,至于他之前那些糊涂账,我可没有闲工夫多想。”
“是,我午后才看了此境的黄历,再过三天便是此境中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届时寒冬白雪将在两日之内褪去,热浪袭来百花盛开,是梦蝶族的盛事,届时必会有皇族出面,不失为好时机。”黎木低头为九濡布茶,侃侃而谈之间未曾注意九濡已然歪斜在扶手上,淡笑着看他。
九濡未曾想这名不见经传得小仙使竟知道得不少,莫非也是和妙意一般兴趣广泛却并不专精的人。
黎木见他神色放松自然,似是与老友相处一般,心内早已大喜,只是又有些后悔,方才是不是说得有些多,忘了自己该是个默默无闻得小仙使了。
“果然还是要多与人交流才能提高效率,既然如此,那便等花朝节时再说,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九濡倒也并不怎么需要睡觉,只是他这些年生活无趣得很,若不强自给自己定下些作息的规矩,便觉得自己活得跟块石头没什么两样,是以也就养成了天天都要睡一觉儿的习惯。
黎木能被他请到房内与他多说了不少话已经心满意足,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热切造成反感,当下痛快得告辞离去。回到房中黎木仍感觉自己一颗心还砰砰得跳着,刚才与人说话时装得气定神闲,到这时才感觉出与朝思暮想得人近距离接触时的忐忑与激动来。他兀自在房中踱步,转了好几圈才平复了心情,可又突得想到九濡若是日后知晓了自己初见他时诓骗了他,定会生出不少麻烦来,便又犯了难。可如今自己现在这个瓜怂模样,实在舔不起那个脸亮明身份。
黎木纠结了半宿,也想不出个主意来,只能暂时放下,打坐调息,争取早点恢复修为。
九濡洗漱了躺在榻上还在想自己偶遇得这位小友还挺有意思,言谈举止和行事作风都带着掩藏不住得大气潇洒,还非要强装出一副服帖谦恭得模样。若说他只是个小小仙使九濡是不信的,只是他总觉得人人都有不想让人知晓的隐情,相逢时坦然相处便是何必在意对方身份。回想起来这人倒是和当初得邓齐有些神似,想到这里他还一直记挂着邓齐得事,当时未能亲眼看见他转世,终究是放不下,待六十年后出去了还是要去再走一遭。
九濡起床早,尽管昨晚睡着得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可睡觉于他只是个形式,每天晚上走个过场罢了。九濡以往来此境都时为了公干而来,还未曾在此间享受过异族生活,已经多日未曾进食,他决定在花朝节开幕之前细细得品一品此间美食。他本想叫上黎木一起去,只是一早也没见他房内有动静,想是他正在加紧调息恢复修为,便没打扰他,一个人负了手闲闲散散得出了门子。
黎木也没想到自己能睡得那么沉,应该是仙魂受损又修为尽失的缘故,他昨夜本来端坐着打坐调息,可还未过半炷香的功夫便觉困顿罩满全身,连端坐都是不能了,迷迷糊糊得倒下睡着之后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虽然还未到正日子,可街上已经桃红柳绿得热闹起来,九濡在街角小摊上吃的早点,是咸味的豆花和糖饼。豆花鲜嫩、糖饼外酥里嫩中间还饱含着深棕色的糖液,伴着外皮点缀的芝麻,咬一口唇齿留香。很久没有尝过凡俗美食,九濡这才借着这香甜清爽的味道脚踏实地得降临到人间。
吃过早点九濡在街角的小剧场里看了一会儿梦蝶族的木偶戏,讲的竟然是曾经被他扣在外境的大族长的故事,里面果然有自己的角色。只是好像把自己与那族长吊了个个儿,帝君被族长打得落花流水,还是族长顾念万千生灵没有巧取豪夺,由帝君陪伴着回归故土,帝君还被族长扣押了六十年才被放出去······
一场戏看得九濡嘴角抽搐了七八次,最后看到那歪歪扭扭得帝君千恩万谢得被赶出境去实在抗不太住了才转身出来。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大世面多了,这些他人意淫出来的小场面并没有给九濡轻松愉悦的心情带来影响。他与街边卖菜的大叔闲聊打听到最近最最火爆的馆子就是飞花楼,单听这个名字就是个文人雅士常去的地界儿,九濡打算去那里解决午饭,顺便给客栈里那位小友带回去些。那小友伤得重,若放在他身上他怎么也要昏天黑地得睡个七八天才能恢复些气力精神,这小友倒是个意志坚定的。
意志坚定得小友被窗框外得有些刺目得阳光吵醒双眼,意识还混沌着,心里却还记挂着日思夜想得那个人,勉力爬起来要去找人。可双腿里灌得铅顺着骨肉一路攀爬到脑袋里,最终带着他的意识沉入睡眠,再睡着时黎木还想着是不是昨夜接触得那些梦蝶族蝶粉导致他如此嗜睡,这可怎生是好,睡梦中便急出一身大汗。
飞花楼位于主街偏南,路东边,外面看雕梁画柱、廊檐齐飞,只在气势上就快要赶超皇门,九濡摸了摸储物戒中的存货,应该不至于吃不起,便潇洒得进去了。
一进了店门就有一声娇滴滴得脆响裹挟香风铺面而来,“哎哟,哪里来了生得如此齐整的公子哥,快请上座吧。不知公子是要南排的小哥还是北排的姑娘啊?”
这番话听得九濡云里雾里,不过是来吃顿饭,又与小哥、姑娘有什么干系?这身穿七彩羽衣,满脸刷得粉白的婆娘想就是老板了。
“只上些吃食就够了,哪里清净就坐?”九濡实在不习惯这浓烈得香味,正想抬袖掩一掩口鼻,又觉此举着实不太尊重他人,便不着痕迹得退了一步。
那女人见他后退不仅不知收敛还又往他身上攀了攀,“到咱家来有哪个是来吃些酒菜的,公子就莫要害羞了,我这便叫几个貌美得小哥、姑娘来与您挑选您看可好?”
九濡这才打量清楚这飞花楼的内景,抛去富丽堂皇得装饰不说,这大厅里坐得客人身边似乎都有个陪酒的,有男也有女,只是无论男女都打扮得娇俏艳丽,言行举止处处透着轻浮。又回想起那位卖菜的大叔叼着旱烟杆使劲咂摸了一口,恶狠狠得吐出来的那句,“若要说好吃,哪里还有比飞花楼更好吃的地方。”九濡这才体会到大叔所言“好吃”乃是另外一种“好吃”的意思。
他生了扭头出去的心,只是那女人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竟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拽住他手腕。九濡虽然在修为上无人能及,可他却从未向对自己并无恶意的人使用过武力,又觉得这样与人拉拉扯扯实在不雅,左右自己也没来过这种地方,据妙意说还是挺有乐趣的,权当体验新鲜事物吧。
九濡要了个僻静的小间,房间不大还放了个屏风,趁着那位应该是老鸨身份的女人出去招呼人来的时机九濡去屏风后面看了,竟然摆了个不算小的床,半间屋子那么大。
“不知公子口味,就带了我们楼里几个极出挑的来,您看哪个合适还是都留下?”老鸨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小子两个姑娘,小子姑娘都只穿了薄纱,透过纱衣就能看见底下的白肉,幸好里面还有坎肩似的礼仪,重点内容倒是没露。
九濡这便有些尴尬,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干脆还是留个男孩子吧。他指了个看起来年岁最小,神情还带着些瑟缩的小子示意他留下,其他人都被老鸨带着走了。
小子许是事先受过些训练指导,反身关了门便拧着腰往他身上扑,九濡淡淡得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只让他坐下,便自顾自饮茶。茶得味道有些怪,许是加了些助兴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九濡没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