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医院。
医院是白色的,随处可见康乃馨和雏菊,它们的颜色有时候比苍白的墙壁更加苍白。
法国的那家疗养院,墙壁刷着鹅黄色的漆,花瓶里永远放着新鲜的花,推开窗户就能闻见花园的味道,微微一偏头,就能在病床上看见外面的一小片天空。
桑野作为病人家属,时常对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发呆。
那棵树树龄有两百年,一个人环不住树干,无论春夏它都那样茂盛,哪怕是冬天,也有一段待发的生机。
和床上的病人一点也不一样。
那个漂亮的女人是被豢养的鸟儿,失去了主人的爱护,也失去了曾经的翅膀,她看向窗外只会觉得人生无趣,她看向窗里——她又受够了这样被笼装的人生。
她的皮肤已经不能算是苍白,她在苍白里透出了灰暗的黄褐色,没有鲜活血肉支撑,只剩空空如也的皮囊。
她枯如老树的手微微搭在儿子的手上。
她说:“阿野,你要活得快乐又自由啊。”
桑野的目光从窗外挪进来,盯着母亲的手,然后缓慢地把手抽开,少年的桑野已从幼时的天真浪漫便得悲悯,他说:“你们都不爱我。”
桑野妈妈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顺着枯而细软的发丝消失于无,她伸手想再碰一碰儿子,桑野却躲过了她。
少年的桑野知道自己母亲已经命不久矣,她的肠胃已经变得非常脆弱,并发症让她不堪一击,枯瘦的血管甚至就像承不起输液针头的重量。
仪器已经撤去,她的将死让所有人都陷入悲伤,桑野的外公和桑野的舅舅,以及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婆,他们都很难过。
为桑野的妈妈难过,也为桑野难过。
她将死,抛弃了生活,抛弃了所有,也抛弃了她的孩子。
她的声带再没有那种天真的活力,再不会和她的孩子一起吃一碗甜豆花,她撑不起那条素雅的棉布裙子,也不会再坐上自行车后座。
桑野呜咽一声把头埋进掌心,少年嘶哑着声音控诉:“你们都不爱我!”
“那为什么要生了我啊?”他牵住母亲挣扎着伸过来的手,甚至不敢用力,桑野把她的手贴在脸上,贪恋母亲曾经的温柔,摩挲过他面颊的、丰润柔软的手。
干枯的触觉像是磨过一块树皮,桑野眼前已经被眼泪弄花,什么都看不清。
在那只手越来越冷的时候,桑野才微微冲母亲露一个软弱的笑,送了她最后一程。
青黄色的树叶落了满地,叶片上的灰尘昭示着它们将归尘土,黑色的伞像徘徊在树梢的乌鸦,花海变成血海,湖水变成沼泽,满月挂在天上,勾起食人狼兽的血腥愿望,桑野不安地紧闭双眼,无法从梦里挣脱醒来。
“你们都不爱我。”
他在发颤,林烝贴得很近才听清他的呢喃。
桑野脆弱的质问让一切的脸面、争斗、掩饰和虚伪统统碎裂,像一面碎掉的镜子,让他和林烝在镜面背后看见彼此。
林烝痛苦地托住他的后颈,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阿野,有我爱你。”
挣扎里桑野像是醒来,像是听见了,他难受地缩得更紧,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其他,林烝俯身抱紧了他,桑野勾住他的脖颈一声呜咽。
他太脆弱了,小小的星球上有火山和猴面包树,而他只有四根看似张牙舞爪的刺。
一根叫做骄傲,一根叫做微笑,一根叫做无依无靠,一根叫做“我不爱你”。
林烝抱紧了他的玫瑰,亲吻在他汗湿挂露的花瓣上。
于是玫瑰一遍又一遍瑟缩着向林烝重复,一层层垒起薄薄的自救的壁垒。
桑野无知觉地回应林烝的话,他只想保护自己,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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