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宁展眉尽职尽责接着陪练到傍晚,一天两顿饭下来已经和这群人很熟悉。孟教练晚饭喝了酒,拉着宁展眉诉说这几年带队的不容易,一个个点着校队人名说都给他整过什么幺蛾子。
点到谁在座的听到自己名字就吼:“老孟你别瞎说!这明明是那谁干的!”要是说的是自己的,一个个倒也不瞎推辞,跟被表彰了似的挺得意。吵吵嚷嚷的,一股夏天的燥。
宁展眉看了觉得好笑,但也由衷为其中的气氛所打动,和醉了的老孟你来我往地说,看得旁边的人一愣一愣的。
“那个谁,李梓家,谈了个女朋友!之后——之后耽误训练!被我踢出去了!”
“这是他的不是,但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么,最后要是成了是好事,不成那肯定也得记得您当初的点拨。”宁展眉答道。
“我倒恨不得拆了他俩!今天那请假的说是闹肚子,我估计,又、又是昨天去喝酒唱歌了!都要比赛了还不消停……”老孟接着喝啤酒,逮着个听他的还给反应,念叨得很带劲。
“适当休息,适当娱乐总是要有的,您也不能光怪他,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压力需要释放嘛。不过耽误训练的确不对。”宁展眉颇为沉重地摇摇头,老孟听了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给队里的崽子们逼得太紧了。
“有点道理……”他猛地振臂,大声宣布:“这周日不训练!都给我回去好好休息!下周都给我按时到,谁也不能缺!”
一桌人欢呼起来,旁边几个听了宁展眉和老孟对话的没忍住说了声“宁哥牛逼”,他闷声坏笑,“你们没录音,等老孟醒酒后怕不会作数。”
散场的时候宁展眉和校队的人都加了联系方式,还说这几天要是还有空可以接着来体育场和他们打,老场地。宁展眉心情很好地应下了。
到家的时候宁卓还没回,深蓝的天在十二楼的窗外显得近而重。他开了客厅的灯,进卧室拿衣服洗了澡。
临睡还有很久,他心不在焉背了半小时单词,开电脑打了一阵游戏。时间差不多了躺床上回消息,应付了两句谭闵的问候,接着刷了刷动态。手指刷到几张水彩画时顿了顿,发现是毕千念发的新买画册的内页,的确很好看。他给点了个赞。
那边估计是发现他在线,小窗了句问候过来。
毕千念:今天打篮球还顺利?
宁展眉:挺好的
宁展眉:正好一队人缺了后卫,我补了位子
毕千念:那很幸运/good明天还去打么?
宁展眉:不去了,明天到姥爷家吃饭去,得陪他钓鱼,念叨我好久了
宁展眉突然意识到毕千念可能打算带他去水云逛逛,连忙给人台阶进行补救。
宁展眉:你要约我么,明天之后都可以
毕千念:……不约/汗
毕千念:明天我送许昀去机场,过几天约你行不行
宁展眉汗颜,误会一场,搞得跟自己多想和毕千念出去约会似的。
宁展眉:他上哪儿去?送机远么
毕千念:去之琼比赛,坐叔叔阿姨的车,还好的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倒也敲定下周一起去花鸟市场买花。是宁卓要宁展眉买的,原先在之琼市的时候也是,家里总摆了几盆兰花,几乎都是宁展眉跟着去挑。
宁卓很爱赵君兰,宁展眉在近十七年的人生里被宁卓的诸多举动不断强化这一认知。他对此不做评价,寻常人家里父母感情好,似乎是能使家庭和睦美满的一大条件,是一种幸福。但他没有感觉,妈妈已经不在了,他这样爱她,还有什么用?
何况,他不觉得与父亲在一起时是十分幸福的。
他也早就否认了自己因为没有母亲而显得可怜的想法,可怜他的人太多了,宁展眉又想起那一张张看向他面含抱歉的表情,升起一股厌倦。所有人都可怜他,如果自己也开始可怜自己,宁展眉感到一阵后怕,他好像便再没有立足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可言了。
再者,他有什么好可怜的?他被给予的物质条件在同龄人中算很好,长相不错,成绩也不赖,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评判一个人优劣与否的试卷里拿到比普通好些的B+。为什么你们还要可怜我?
他不明白,他认为自己的价值从来没有被看到过。他们可怜他,甚至爱他,不过都是因为他的妈妈死掉了而已。
宁展眉熄了手机,听到宁卓回来的关门声。他把床头的灯也按灭了,卧室陷入一阵静谧的黑暗,又有什么呼之欲出地大声喧嚣着。
宁卓的脚步声经过宁展眉卧室门口,走过,然后关紧了另一扇门。关门声重重地扣在宁展眉的心上,引来一阵心悸。
他被突如其来的疲倦席卷了,他松懈下去,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空调显示的温度,窗帘大敞着,望过去能看到一颗零落的星星,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蝉鸣,又终于似乎是幻听。他将情绪收拢,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这个连夏夜都无法透过玻璃触碰到的四方格子中,像漂浮在陌生城市闷热空气里的一块坚冰。好心情消失殆尽。
宁展眉失望太多次,又一次次不甘心地抱有期望,他只是想听到父亲给他道一声晚安而已。或者问问他白天干了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走过,再关上自己的房门。他们不像一家人,而是同样住在这个屋子里互不关心的租客。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瞬,在黑暗里豁开一道口子,似是自内将什么撕裂开。
是毕千念给他发的晚安,还配了一个动漫的小猫,盖了印有星星和月亮被子,打着一串“z”字型的呼噜,底部配字是“祝你好梦”。
宁展眉怔怔地看着,然后不自觉牵起一弯温和又苦涩的笑意,他轻轻打字,回了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