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持续嘴硬。
但也没再把“跑”字挂在嘴边。
方羿的眼神柔和了一瞬,但也仅仅一瞬,又被极尽的占有欲填满,他将下巴搁在安戈的头顶,轻轻摩擦了一下,道:
“你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我的小夜叉......”
劈入无底深渊的字眼,席卷了苍云暗海。
夜深,悄无人语。
竖尖了耳朵,依稀能听见晚风轻轻从窗户角溜走的声音。
这样安静的情景,安戈心中却涌了万丈波涛,急腾腾一阵翻滚。
他呆呆地望进黑暗中,没有说话,方羿也没有再说。二人相拥无言,维持着那姿势进入梦中。
次日,安戈顶着脖子上的“红疹子”很是苦恼,还好马上就要入冬,天气越发变凉,他也有借口穿件领子盖到下巴的衣裳。
这遭瘟的臭猴子,临走了还咬他一口!
安戈一面在心里骂骂咧咧,一面思忖着该怎样报复回去。想着想着,突然心头一紧,赶忙算了一下日子——他原本跟方羿约定了,伺候他三个月便拟离亲书,现在才过去十几日,若真要等方羿打仗回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要是一直等下去,他岂不是亏大发了?
雷厉风行的安戈越想越着急,于是趁着方羿还在校场点兵,大军尚未出发,忙找了个借口偷溜出府。
这臭猴子不让他去?
哼,他小夜叉,可有的是办法!
校场不远处,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大多都是送军的亲朋,有杵着拐杖的高堂,亦有抱着父亲不撒手的孩童。说的话总归是一别千里,务必珍重。
安戈挨个经过,假装是来寻人,溜达了一圈,眼神落到了一家三口上。
那男子已然换上了兵卒的盔甲,一面强行笑着,一面宽慰眼前的老母和挺着大肚子的发妻。
“娘,卿卿,你们莫要担心我,我此去断然平安康健,完完整整地回来。”
这男子原名张志,但由于瘦如枯柴,仿佛晾衣裳的竹竿,街坊们也叫他“张竿儿”,他小时候跟着阿爹去山上玩儿,不慎从坡上滚了下去,摔断了腿。当时家中没钱,他阿爹便没抱他去看大夫,依瓢画葫芦给他把骨头接了回去,却接错了位,导致他落下瘸腿的毛病。
待长大些的时候,该成亲了,媒婆说破嘴也说不到愿意嫁给他的媳妇,最后还是眼前这位徐家姑娘相中他老实,又体贴孝顺,才与他结成良缘。
只是张家人丁单薄,这一辈只他一个男儿郎,到点兵之时,抽到了张家的签,他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可怜娇妻临盆在即,家中又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母,产后又得坐月子调理,稍微照料不好便落得一身病痛。
“我向李员外借了些银两,足够你们花好一阵。卿卿,你身怀六甲,与娘亲莫要太过俭省,该花银子的地方一定得花,家中没钱便再去找李员外借一些。待我拿到军饷回来,再多找些事做,定能还清。”
张徐氏泪眼婆娑,“你担心我们做什么?你此去战场,刀剑都不长眼睛,你腿脚又不怎么方便,定要眼观四处,小心为上。还有,在军营生活不比在家里,若与人家有冲突了,你莫要针锋相对,有怨怒的话,忍一忍便过去了。总之,你定要小心谨慎。婆婆与我,还有孩儿,都等着你回来。”
丈夫说完了妻子说,妻子说完了婆婆说,婆婆说完,丈夫又意犹未尽,再且嘱咐两句。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开始落泪,惹了一大片人眼红,呜呜咽咽都开始哭了起来。
张志哽咽又哽咽,攥着戎装的布角不敢说话,怕一出口便又惹得亲人落泪。
该死的战争,为何要有战争!
蓦然,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他抹了两下眼睛,迟钝地回过头去,便瞧见一个生得极好看的人冲自己笑,虎牙尖尖的,给那张本就绝色的脸添了几分灵动。
只是......笑得不怎么正经。
那人正是别有用心的安戈,他左右巡视了两圈,一下子便看准了这家人。
真是,腿脚不好上什么战场?妻子要生了上什么战场?家里都没个人种地挣钱上什么战场?
所以,这张志不能去,得要有人代劳呀!
于是眉梢欢快地一抖,道:
“朋友,跟你做桩买卖。”
远处的青瓦阁楼上,雕着镂空青竹的窗户大敞。
突出楼宇的阳台上,跟随了一路的江仲远遥遥望着这一幕,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云舒,侯夫人一人独行成么?万一遇险可如何是好?”
云舒君悠悠然地摇着扇子,眉目淡雅,扬唇道:“侯夫人的生存能力远胜过你预期,何况,他此行去找侯爷,侯爷在身旁护着,他如何会有危险?”
江仲远笨拙地挠头,心中还是担忧不减,“万一呢?万一有何不测呢?云舒,我们要不要也乔装一番,跟着溜进军营?有人暗中保护着,怎么也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