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羿恰好这日睡得晚,恰好起来散步,恰好经过安戈的寝院,恰好,看到在院子角落里,忙得不亦乐乎的一对主仆。
“主子,咱们为何要这么晚才来放孔明灯啊?之前跟着他们一块儿不好么?”
安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你傻啊?之前的灯那么多,少说也有上千个,天上的神仙他忙得过来么?万一不小心弄错了怎么办?”
茯苓想想也是,但她为人总是谨慎,自有另一方面的考量,“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现在大家都睡了,到处都黑漆漆的,咱们的灯一飞上去,不就引人注意了吗?”
安戈理直气壮,“你也说大家都睡了不是?我听管家说了,猴哥明日要去王宫赴中秋宴,江仲远明儿也要去跟云舒君拜月老庙,肯定都睡得早,没人发现咱们。”
殊不知,某人就在他身后不远。
茯苓听了他的话,这才壮了几分胆色,“嗯,主子说得对,现在时辰这么晚了,谁还顶着疲累不安歇呢?再说了,咱们也没做什么坏事,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
安戈见她终于领悟了精髓,“跟我这么久,果然没白混。不过......”
他对着那张写满字条的红纸,瞬间焦头烂额,“你这都写的什么啊!密密麻麻的,神仙能看清楚么?”
茯苓委屈极了,“奴婢都是按照您说的写的啊......从大丫头到小八,您每一个人都要说一句,合起来有八个长句呢,能用一张纸装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安戈对此表示持疑,“真的么?要不要再换一张大点儿的纸?”
茯苓的眉毛皱成了八字,“再大的纸,这些字写上去也是一样的。主子您放心,天上的神仙识字,茯苓写得规规整整,他们铁定能看清楚。”
安戈努了努嘴,觉得茯苓肯定在嫌弃他不识字。于是三言两语把这丫头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
茯苓担心安戈一个人搞不定,想留下帮忙,却被某个犟脾气赶去睡觉。
“那......奴婢先退下了,主子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唤奴婢出来。”
她低头维诺着往后退,经过院子那棵红枫树时,猛然瞧见伫立在那儿的方羿。
下意识惊呼:
“侯——”
“爷”字还没出来,就被对方冰寒的气势憋了回去。
方羿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定定看着她,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茯苓赶紧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会意。但那声“侯”却真真切切进了安戈的耳朵,于是朝这边一喊:
“‘吼’什么啊?”
茯苓愣了愣,脑子转得飞快,“吼,吼,吼大的月亮啊!呵呵呵主子您不觉得吗呵呵呵......”
安戈从纸糊的孔明灯中抬头,见天上的月亮确实不错,加上他一门心思都在这装满祝福的红纸上,便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嗯,是还可以。不过明天的月亮更圆,跟大圆盘子似的。”
然后继续对付那只孔明灯了。
茯苓宛如被释放的囚徒,偷偷朝方羿行了礼,夹着尾巴逃远。
安戈废了好大的气力,手里的玩意儿才终于开始慢慢上升,他顿时花枝乱颤,两手合十,无比虔诚地祈祷:
“天上的各路神仙,你们一定要看到我的这只孔明灯啊,把它吹到未国的永安县去,吹到魏书黎大人他老爹的家里,送给大丫头他们。保佑他们都平安健康,尤其是小八,他身子骨弱,十天有七天都在吃药。你们神仙都神通广大,把这些病痛都给赶走。赶到深山老林锁起来,不让它们再出来祸害人。要是实在锁不住,得找个人安着,安我身上也成。我叫‘安戈’,名字特别简单,你们大神仙肯定都认得......”
他祷告了约莫有两炷香,才慢慢停了下来,在掉了一块砖的院墙上呆呆坐着,似被遗弃的流浪猫。
几近圆盘的明月投下素白的柔光,明明温和得紧,却生生将那背影削了骨头,没了往日的活泼凌厉,反而虚弱得宛如深秋枯木。
许久之后,那枯木动了动。方羿以为他终于要动身回房了,却不想,他又从角落里取出另外一只孔明灯,鼓嘴呼了两下,吹去身旁石砖上的灰尘,小心翼翼放上去。
“老爹......”
方羿在枫树下,清楚地听到安戈这一声极温柔极缓慢的轻唤。
这个“老爹”,是安戈在遇到危难时,下意识会吼出嗓门的那个人,想必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这让方羿不由得更加好奇。
安戈从怀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方纸,笑得无边柔和。纸上没有半个字,他却仿佛瞧见了千言万语。
“老爹,我想你了。”
极平淡的一句话,却带着些许酸涩。
他一面轻声说着话,一面把纸对折,似要做出一个什么形状,速度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