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这么久,要想查明白切实的死亡时间是不太可能的,塔分部法医报告的最后结论只查出了死亡月份,是大约几个月前。仔细想想的话,差不多是小杰出院的时候,也就是那个时候。
尸体腐烂成这个样子,很多线索都早就无法复原了。他翻看了一下骨骼的碎裂状态,并没有出现像凯特和博娜耶那样不同程度的右臂骨折,但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有不同状态的骨折和粉碎,仿佛腐烂脆弱的皮囊颤巍巍地装着一袋碾碎的糖渣。
当然了,后者两个人的右臂骨折本来只是个案,有赖于凶手本人。看来折断右臂并不是这个组织杀人的硬性要求。
稍微有些特殊的是死亡原因。虽然出血和骨折严重,但法医尸检出来,两个人都是脑死亡。
他们的身体虽然呈现严重的骨折,显然是生前经历了严重的撞击,但撞击也并不是外力因素造成的,而是……自己撞的。
太奇怪了。从现有的鉴定结果来看,这两个哨兵完全是突然发了狂,完全不怕痛似的发狠发狂地拼命自己撞击、攻击地面墙壁或者……两个人打了你死我活的一架以后,就突然前仆后继地脑死亡了。
如果抛开他们死后尸体已经无法复原的那些信息,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突然发了羊癫疯,然后突然地死了。死因诡异,过程也很诡异,不过法医从两具尸体里都鉴定出来同一种浓度超标的不明物,重点集中在脑髓里。这种物质暂时还没能鉴定出来具体是什么,不过大概率是某种神经毒素,也就是导致两个哨兵死亡的真凶。
但是结合他们两个曾经拜访过墓园的记录来看,事态就有些诡异了:特别是结合棺材板内壁有明显的撞击凹陷和抠挖磨损痕迹的时候。
这说明被放进棺材里的时候,这两个人或者至少其中一个还没有死亡。他们挣扎、击打内壁,因为呼吸困难或者神经毒素发作,最后痛苦万分地死去。
如果单纯是拜访墓园还好说,毕竟塔里记录的他们最后一次出任务的地点就是这座城市,出完任务后想要拜祭一下前任首席是很正常的事。但世界上总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更何况还是两个一起——在拜祭前任领导的时候会发疯,将领导的墓给掀了,两个人头破血流地一起躺进去,再将棺材板撞得坑坑洼洼吧。
不过,如果稍微将这个推测修改一下的话……
也许直到他们走到凯特的墓前为止,一切都是正常的……他们体内的神经毒素一直都未发作,在这么巧合的时间点发作,必然是有引子。比如——在凯特的墓前,他们看见了什么足以让任何一个塔中人暴怒的事。
小杰合上了那一沓卷宗。
他拨开了画着橄榄叶的窗帘走上阳台,城市里光影纷叠,起起伏伏成明媚错落的山峦。青年单手撑上阳台的雕花栏杆,轻轻松松地单臂用力翻了过去。
夜风扑了他一怀。
他在夜色之中飞快下落,然后在某个瞬间,他伸手猛地抓住了某一层的栏杆。因为冲力太大,那根坚硬的金属栏杆发出铿锵一声响,被捏变了形。小杰吊在上面微微缓了缓,然后放了手。
他踩在了地面上。在落地的一瞬间,他长身而起,像一头隐入夜色之中的猎豹一般飞快地钻进了遮蔽之中,残存的灯光没能追上他的步伐,只能遗憾地驻足在一线浓重的黑暗之外,像一副针线似的,影影绰绰地缝出光影交织之处,铺成一抔纯黑色的厚重绒毯。
小杰动作足够灵巧,相对很多偏向力量型的哨兵来说,他是难得的力量、敏捷与爆发力都全面增长的选手。他在黑暗之中疾行,金色的眸光沉冽冷静,仿佛夜行捕猎的猫科猛兽。今晚没有月光,尽管星光粲然,却穿不透城市的阴鸷迷障,沉睡的阴谋与谬论追随他的脚步,一路扑向终点。
他听见了海潮声。
这是一座毗邻海港的城市,小杰卓越的听力让他捕捉到了潮水涨伏起落的声音,抽了抽鼻尖,便嗅到了咸腥的海风。
他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废弃的工厂,烟囱高耸像是捅入天空心脏的剑刃,废弃的集装箱和燃油桶乱七八糟地堆在林立错落的仓库间隙,小杰慢慢走了进去,几只野猫被他惊动,悄无声息地跃上高处,拖着吊诡的影子闪过。
这里荒废多年,破陋的铁墙上生着厚厚的铁锈,角落生满绿油油的青苔,用来挡雨的掉完色的海报与传单有气没力地黏在窗户上,一盆不知道曾经种了什么的花盆里蜷缩着破败扭曲的灰黑色的几片枝叶,土壤干涸成块,干裂的角度像是一个人咧开的嘲讽的无声笑容。
小杰摸了摸那些铁锈,凑到鼻尖嗅了一下。
很微妙地,他从那股铁锈味之中,闻到了一股近似铁锈味,却又带着腥臭的气味。
血。
他正待往深处走去,忽然余光瞄到几束手电光扫过林立的楼房之间,小杰往铁墙后躲了一下,略微调整了一下视觉刻度以后,看清那是一队神色冷肃的人,正步履匆匆地往一栋矮房里面走。
小杰悄悄跟上了他们。他步履极轻,像是盯上了猎物的夜行兽,影子融在黑暗里,每一束到处扫射的射光都没能勾出他的身影。
这一队人显然训练有素,他们的手电光都调得极弱,如果不是黑暗太浓重,换一个人来甚至可能都发觉不了他们的光线。这些矮房里面全部都没有开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掀开帘子钻进了那栋矮房,最后一个人站在门口扫视了一会儿,也掀开破烂的垂帘钻了进去。
小杰没有跟上去。
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潜行,压低脚步,挨在不远处的另一栋矮房破陋肮脏的窗口,往里面扫了一眼。
一个人在一片悄无声息的黑暗之中盯着那栋矮房的入口,他面前摆着一把枪。
他片刻不分神地牢牢掌控着那栋破烂平房的入口,仿佛守护宝藏的恶龙,他的手始终松松地搭在扳机上,时刻准备着一有异动便扣动扳机射杀敌人。
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点风声。
来自脑后。
他想也没想,第一反应不是还击,而是往桌角放着的警示器扑去。一只修长的手在他摁在警示键前抄了过来,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掐,巨大的疼痛激得他手一松,警示器掉落在地。男人反应很快地往后捅了一肘,入侵者松开他的手腕避开,他转而抄起安了消音器的枪支便往身后扫去,扣动扳机又疾又狠地射了三发。但他没听到子弹镶入肉体的声音,子弹旋转着在破落的铁房顶钻出三个小洞,星光从那几个小破洞里欢快地跳下来,像几滴扑簌簌钻进来的雨点。
下一秒有人捉住他拿枪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往前方一带,他重心落空的一瞬间,他知道完了。他世界瞬间颠倒错乱,爬山虎攀援在落满灰尘的窗户上沿,随着夜风缓慢飘荡又静止,一片又一片的墨绿叶子摩挲着窗棂,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像是弥漫着危险气息的野生丛林。
一下重击预期而至地狠狠落在后颈,在视野暗下来的瞬间,一双近乎狞亮冷漠的金色双瞳在他扭曲的视线之中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