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师不是别人,正是费春江。
费春江见过陈郁几次,他是陈繁的老友,不大喜欢陈郁,常为老友抱不平。在他看来,陈端礼更为宠爱小儿子,一碗水没端平。
碍着陈端礼的面子,费春江也只能用心教学,于是他很快发现,陈郁聪慧,学得很快,他具有语言天赋。
比大繁都厉害,费春江基于职业的道德,不得不承认,陈繁在这方面不如他弟。
海贸常用的番语有两种,一种以真腊语为主,一种以三佛齐语为主,三佛齐国再往西去,番语种类更多更杂,没有人能全都掌握,教会这两种也足够应付了。
费春江到陈宅给陈郁上课,陈繁曾来看过几回,他听老友用三佛齐语跟自己的弟弟交谈,而弟弟才学一段时间,已经说得流利。
老师都喜欢聪明的学生,费春江那张一向刻薄的嘴,都忍不住夸赞了陈郁几句。
陈繁从书斋的窗外悄无声息离去,他背着手,回忆自己当年学番语的情景。当年教他番语的是费春江的父亲费通事,陈繁因学习刻苦,也颇得老师赞许呢。
每日,几乎都是早上学番语,至于下午,陈郁可以自己安排。在不能去找由晟的日子里,陈郁更多的时候是待在家里。
午后,一般陈郁会在斋房里点香弹琴,就是在隔院,也能听到他铮铮的琴声。
陈繁和费春江在院中散步,闲扯着近来宗子和宗正司的纠纷,听到琴声,两人驻足,费春江赞道:“弹得不错,你这弟弟没想到还多才多艺。”
费春江不觉已有些喜欢这个温和聪敏的学生,陈郁身上有种淳质,并不像外界传得有心机,也因此费春江不认为陈郁会损害老友的利益。
陈繁淡语:“纨绔玩的东西,身为海商,并无用途。”
“大繁,你怕不是嫉妒?”老友那张嘴总是很欠。
“我就是嫉妒又怎样?还怕你知。”陈繁背手,神情不羁,“我六七岁时,我父还未发迹,常年在海外。农忙时,我也曾跟随母亲在田间插秧,哪有他那么好的命,自幼养在占城王侯的宅院中。”
也许因此,而心里不平,而兄弟无法亲昵,然而自幼被独自留在海外,无父无母的陈郁,实则也很可怜。
陈繁抬手想看掌中曾劳动过的痕迹,奈何养尊处优多年,手掌光滑。
作者有话要说:韩九郎:大繁,你这是傲娇你知不知道?
第40章
穿着贴身柔软的衣物,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陈郁不舍醒来,他在做梦。
梦中,青龙风筝和彩鸢风筝在空中飞舞,飞得好高,相随相伴。
陈郁骑着一匹白马,由晟骑着他的朱马,两人驰骋在旷野上,白芒齐齐迎风,拂动他与由晟的袍摆,霞光映红他们的脸庞。由晟策马奔腾,宽厚的肩膀在马上耸动,他追随其后,气息渐渐加深,两人都跑得极快,如此畅意,仿佛要一起跃上天边那座云雾缭绕的山……
陈郁在梦里攀越一座座山,他的身子腾飞起来,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倏然,他睁开眼睛,他醒来了。
清早,四周亮堂,院中有奴婢交谈的声音,陈郁懵懵从床上坐起,他睡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
为何会梦见和阿剩一起骑马驰骋的事,陈郁以为是好几天没见着阿剩,心里想他。
这些日子,陈郁连睦宗院外的那条巷子都不曾经过,他听闻,有些倒宗正派的宗子深怕奚王一系报复,年幼的孩子都不让去宗学上学,纷纷待在家中。
宗室间剑拔弩张,越演越烈,却不知道阿剩他们还好吗。
每日吃过早饭,陈郁都会去书斋等候费先生,等他过来教番语。陈郁在语言方面有过人天赋,而且很勤奋,进步飞快。
费春江来得准时,但他说今日不上课,让墨玉准备下出门物品,他要带陈郁去番坊找番人交谈,练习番语。
陈郁冬日出行,要穿上厚实的衣服,准备风袍、风帽,还要有一只小手炉取暖,还得携带几名仆人供差遣。
费春江带着这么个娇养的小郎君,前往熙攘,鱼龙混杂的番坊,不时引得人观看。有人认识费春江,过来打招呼,有人则是为结识费春江身边的贵家小郎君,前来寒暄。
周身一群打扮怪异的人,说着难懂的语言,陈郁没有丝毫慌乱,礼貌应对。费春江看得出来,陈郁心胸豁达,不像眼界浅薄的庸俗市侩之人,不亏是陈端礼的儿子。
陈郁来过番坊,跟随父兄来过,也和郑远涯来过几次,他熟悉番坊的事物,懂得番人的习俗,他其实很熟悉这里。
不过以前来,主要是去番馆,这回费春江带陈郁去拜访一位叫交那惹的细兰海商,说是他的朋友,此人懂三种番语,游历过许多番国。
交那惹定居番坊多年,他家世代从事航海贸易,他曾在广州暂住,并最终居于泉州。交那惹年纪不足四十,穿紫衣,手臂束金臂环,白布缠腰,长发束起,肩披珍珠串成的流苏,他坐在毛毯上,用金器给陈郁倒酒,海外运来椰子花蜜酒,很好喝。
他用三佛齐语和陈郁谈十多年前,真腊与占城的那场著名战事,还有他父亲陈端礼的传奇故事,在战乱到来时,陈端礼如何协助侨民归国,又如何联合海外商船,维系航道的畅通,歼灭海寇,也是在这场残酷的战争里,陈端礼赢得了海内外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