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仰头痛苦地闷哼一声,有汗流进他眼里,他顾不上擦,嗓音沙哑地朝丛阳道:“给、给……”他颤巍巍地递上电脑包,下意识想叫“八六”,又在某一刹反应过来,改了口,“……杜君棠。”
丛阳对着光看那张布满汗的惨白的脸,他想起来了,是他们刚入会场时站在甜品台附近的男人。
此时司机从车窗伸出脑袋询问状况,丛阳如实说了。隔着挡风玻璃,他看见司机回头,似乎在征求他老板的意见,片刻后,司机又看向他,朝他点了点头,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江帆是被丛阳硬拖上车的。他完全走不动道了,纯是吊着一口气硬撑着逃出会场的。
杜君棠吩咐道:“老杨,开车。”
丛阳架着江帆的手没松,却惊讶道:“啊?其他人不是还在会场?”
“通知他们今晚就在这儿住下,”杜君棠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他重复道,“开车。”
汽车发动。丛阳没得指令,只在坐稳后,将拖上来的人放倒在地上。
杜君棠靠在座椅上,垂眸看着倒在他脚边的男人。那人发汗发得不太正常,嘴唇苍白,双眼微阖,卷翘的睫毛带着水光,不知是汗还是泪。他蜷缩着,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小口小口地呼吸,忽而动了动脑袋,像要找谁蹭蹭。
很可怜,像小动物。
杜君棠缓缓坐直了上身,观察得更仔细,却并不言语。
江帆隐约感觉到汽车处于行进状态,有些颠簸,他睁开眼,努力辨认注视着他的人是谁,那画面很迷蒙,他却忽然很想哭,“吭吭”地咳了起来。
他将电脑包软绵绵地推到杜君棠脚下,换了仰躺的姿势,胸口缓缓起伏,低声道:“密码是……fp647151224。”
杜君棠没反应,丛阳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替老板把东西拾了起来。丛阳瞟了一眼江帆,大概也想起后来带走他的是谁了。
他推开笔电开机,看着用户界面,沉声道:“老板,好像真是樊沛的电脑。”他啪啪地输入江帆方才报出的密码,在敲下回车后,惊讶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操,对了!”
丛阳立时转头去看杜君棠,却见杜君棠仍保持着俯身观察地上那人的姿势,头也不抬一下。丛阳怀疑杜二少根本没听见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车内于是又这般无理由地沉寂了。丛阳看了看人事不省的江帆,又看了看神情专注的杜君棠,无端有些发毛。
恰在此时,会场那边的员工来了电话。
丛阳听完,略显纠结地望着杜君棠,道:“老板,咱、咱们回哪儿?屠越说樊沛在会场找了一圈人,现在带着手下的出会场了。”
杜君棠的话像回他,又不像回他,“顺路找个地儿,把这人扔下去。”
“啊?!”丛阳一双眼瞪得老大,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和樊沛有什么恩怨,跟我无关。”
“我看过樊沛那份真的质检报告,”杜君棠坐直了身子道,“这又是樊沛的人,谁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回去之后,你找人查查这电脑有没有装监听监控。”
丛阳当下又觉得此话有理,拿人工资替人办事,他点点头,却还是有些犹豫道:“那咱们……就把他扔这儿?”他指了指窗外。
杜君棠顺着丛阳的动作看了一眼,窗外大路平坦。
“接着开,”他收回目光,吩咐丛阳,“把医药箱找出来。”
“啊?啊……哦。”丛阳心中再奇怪,手里还是得照办。他翻出车内常备的医药箱,转头看见他老板把人家小伙衣服脱了。
他眨眨眼,一声没敢吭,连地上那人健硕漂亮的身材都没敢多看,慌慌张张把医药箱递了过去。
丛阳总觉得自己见鬼了。
他老板,常年冷脸傲气的他老板,瞧着就像旧时代地主家小儿子的他老板,让人觉得下车都该趴下给他垫脚的他老板,此时正单膝跪地,用自个儿的手帕给人擦汗。
丛阳一脸惊恐,弓着腰待在原地,可车就这么高,他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老板都不坐,他哪儿敢下屁股呢。
他就这么瞧着他老板的背影,看他老板把人家上身扒得精光,看得心惊肉跳。
杜君棠从医药箱里取出棉签、酒精和碘伏。丛阳这才留心多看了两眼地上的人,原来那人左臂伤了,他刚拖人上来,还以为衣服是汗湿的。
杜君棠垂头给那人消毒,没半晌,丛阳就看见那人开始扑腾,大概是疼的。丛阳替他揪着心,他老板是个没耐心的,丛阳生怕杜君棠看那人哼唧,直接一脚给人踹下去了。
他还想着呢,忽然听见车内响起声沉稳语调,“别动,没事儿。”
那嗓音低沉到近乎轻柔,简直像劝哄。
丛阳再三跟自己确认那是杜君棠发出来的声音,不是他,也不是司机老杨。他确认过,彻底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