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旁人眼中,顾烁在颓废七日后便像是找回了自己,有条不紊地管理着整个鬼界秩序,同时暗中追查真相、进行复仇谋划。
但只有那一直跟着顾烁的幽魂知道,顾烁内心有多痛苦。
他仍然固执的在每天晚上放心头血画招魂阵,而在耗尽灵力后他会去议事厅的大殿。在大殿里,他重复的翻阅着曾经被批阅过的公文。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顾烁终于不再用心头血绘制招魂阵,而是着手改造起了这座府邸。
他拆除了空置许久的房间,将荷花池改造为一片湖,又在湖底绘制上阵法让荷花可以终年不谢。议事厅被顾烁拆了,但所有跟蒲修谨有关的东西都被他移到了主殿。
主殿内所有的家具和装饰物都是蒲修谨所使用过的,大厅被他改造成了蒲修谨的茶室,左边的偏殿被改成了书房,在里面放着蒲修谨所有的书册、当初批阅过的公文,右边则被改为卧室。
府上所有的瓦片都被顾烁换成了能够反光的琉璃瓦。每到晚上,琉璃瓦反射月光的样子都会让人想到波光粼粼的湖面。
而在院子里,顾烁种满了各色花草,院子正中央移植了一颗有着粉红叶片的树木。
现在这府中的砖瓦草木,都是顾烁按照蒲修谨会喜欢的样子来改动的。
顾烁亲手改造完这座府邸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这一关,便是好些年。
等顾烁从书房中出来时,从书房中散出纸张燃烧的味道,这味道极其浓烈,不知顾烁究竟在书房中烧毁了多少东西。而书房比起顾烁进去之前并无什么变化,仅是多了两幅悬挂着的画。
一幅是穿着黑袍手持黑色长剑面无表情的蒲修谨,另一幅上画得则是蒲修谨身着青衫摇着折扇笑容满面。
从书房中出来的顾烁,穿着画中同款的青衫,拿着与画中无异的折扇,嘴角扬起的弧度与画中人完全一致。
顾烁维持着这个样子去了人界。在人界,他办了属于自己的私塾,无论朝代如何更替,他始终当着一名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
顾烁在鬼界的府邸、人界的住处,都放满了蒲修谨喜欢或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他模仿着蒲修谨惯有的样子,模仿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蒲修谨曾说过想要成为一名先生,而顾烁就去了人界建立私塾……
顾烁看着蒲修谨喜欢的风景、用着蒲修谨喜欢的东西、模仿着蒲修谨平时的神色、完成了蒲修谨想做的事情。
在蒲修谨离开后,他让自己成为了蒲修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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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顾烁每年打着给仙尊送礼的名号来到仙界,中岳圣人来向顾烁汇报自己的工作。
“君上,”中岳圣人认真地汇报着今年的工作,“今年人界风调雨顺,因此财帛真人香火略有增长,风伯、雨师香火不变,诸位武神香火依然有所下降……”
顾烁听着中岳圣人的话,脸上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手中把玩着折扇。
中岳圣人一看是顾烁这样子,就知道他又走神了,不由提高了一些声音:“君上!”
“啊,”顾烁这才收回自己漫不经心地样子,“本君听着呢。”
中岳圣人不由有些恼火:“君上,距您成为鬼王至今已过了一千五百余年。臣已经为君上拉拢了所有将来在仙界举足轻重的神官,只等君上的一句话。可君上您究竟什么时候才打算动手?”
顾烁提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轻声道:“中岳啊,本君……这些年总是在想一件事。”
“本君成为鬼王的日子越长,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年的璞君有多厉害。以仙尊如今的实力,大概也只能勉强和没有用出全力的璞君战个平手。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就算有范斯年的阵法、有仙尊的设计,真的会沦落到需要自爆鬼核与范斯年同归于尽的地步吗?”
中岳圣人没有接话,顾烁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这都不可能。所以,璞君的自爆是自愿的。璞君自爆鬼核,除了让本君能够轻而易举统一鬼界,还能够让仙尊顺利完成轮回的建立……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计划,这样一来轮回能够顺利建成,本君也能轻易统治鬼界。而仙尊则会因为鬼界式微,而对本君的统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中岳圣人诧异地抬头,只见顾烁用一只手扶额遮住双目,嘴角依然是与平时无异的笑容,但却让中岳圣人终于发现了一丝面具下掩盖的痛苦。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性命,”说到这里时,顾烁的声音都有些不稳了,“他用性命换来的安稳……我怎么忍心打破。”
中岳圣人告退后,再也没有提过让顾烁安排动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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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魂在青年不知情的情况下陪了青年三千年。
最初青年坚持每日画阵,到后来一周一次,再到一月一次,每一次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白色光点飞入幽魂的身体,让他有更加充沛的情绪。最后青年再也不画阵了,每隔许久也会有一些少量的光点朝幽魂飞来。在最后的那五百年,再也没有光点飞向幽魂。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些光点的原因,幽魂的情绪越来越清晰,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最开始眼睁睁看着青年沉沦在痛苦中,幽魂只会苦恼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但这苦恼很淡更多的时候幽魂心里还是一片平静。
后来幽魂看着青年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给同一个人画像,再将那些栩栩如生的画像烧毁时,他觉得很难受,但这难受的具体来源他却有些搞不清了——他说不上来自己是因为看见青年画像难受,还是看见青年烧画难受,或者是看着青年越来越像画中人而难受,或许三者都有也说不定。
而在青年再也没有表现出难过后,幽魂常常感觉到心痛、愧疚、后悔等情绪。
当他看见青年在茶室内唤出一张古琴放在桌上,却坐到古琴对面泡茶时;当他看见青年一遍又一遍做出蟹粉豆腐时;甚至是当他看见青年面露笑容掏出折扇时……他总是有一种感觉,一切似乎都不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