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力气骤然一松,许颜按着自己的脖子跌坐在地上干咳。
易教授看着那些失去了自我意识的病人们突然显现出一丝慌乱来,趁着这个当口,沈岫赶紧过来把许颜搀走了。
“八分钟。”指南道。
病人们愣愣的仰起脖子,目光呆滞地看着突然变得如遭重击的建筑。不知道谁先带了头往外跑,外面是大片平坦的草地,怎么看都比继续在这儿待着好。沈岫回头去找程月疏,却看见他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却也没见惊慌,许颜用了力往外拉,终于把她从摇摇欲坠的建筑里拽了出来。
“还有五分钟。”
碎石砂砾从头顶坠落,被按开的灯闪了两下啪的一声碎裂开。易教授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躲开,程月疏跟他面对面站着也没有动。碎片砸下来,又绕开他们崩落在地上。
“你心中但凡对他还有一丝愧疚,就不应该让他‘死’!”
易教授当然只当他说的是谁,“他现在从这里出去比待在这儿要安全得多!”
“可你就能狠心到最后一面也不让他见吗!”程月疏唾了一口嘴里的血沫,他眼睛里有光,近乎凶狠的灼烧着。
“你……”
“程程你……”
易教授眉头一皱,“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程月疏擦了擦唇角,脑子里嗡嗡作响弄得他心情也很烦躁,他弯下腰大喘了一口粗气缓解疼痛,汗滴沾在他眼睫上,粘粘的让人看不清。
“抱歉时间紧迫,麻烦你跟我念。”程月疏往一边挪动了一下身子靠在墙上借力,“这里是乐园,这里收容的人们曾经在战争中失去过很多东西,家园、亲人,甚至健康……有很多人之后也没能活下来。”
“你是一名战地记者,因为同情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你丢下亲人离开故土。你……”他剧烈的咳了几声,接着道:“你加入了国际医疗救助协会,为被战火波及的平民拼尽全力。你救了一些人,但仍然有更多的人死于战争,你不希望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你铸造了乐园。”
易教授沉默着站在他面前。他们周遭的建筑还在不断崩塌,这个世界已近崩溃,而这意味着bos即将消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易教授问。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慈和的笑容,喷泉池中雕像的脸从中间裂开,变成一座可怖的后现代艺术品。
程月疏突然很轻的笑了一声。
“因为我对一个人说过一定会找到他的,他在等我,我不想食言。”
他抬起头,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自己,“而且这是你最后能见到易望的机会了。”
“还有一分半,程程我必须……”
“好吧。”易教授像是卸去了全身的重担,他坐在身边一块不知道从哪里砸过来的大石头上,“你说得对,这里是乐园。那场战争中协会一共救了一百零九人,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五十个,他们从未因活下来而感到过幸福。”
建筑停止了崩塌,但仅仅是几秒钟的平静过后,更大更震撼的轰鸣和颤动便从远方传来。漫天的尘烟揉碎了日光,偶然路过的一片云朵也被打散了抹脏了。
看着没再说话的老人,程月疏好像突然懂了什么,他转身朝门外跑,路过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的病人,他们的模样有的健全有的残缺,但都渐渐地模糊消失了不见了。他听见沈岫再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剧烈的喘息刺的嗓子火烧一般的疼,刺鼻的硝烟气息扑面而来,程月疏抹去阻挡视线的汗水穿过树林。
爆炸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只来得及朝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伸出手。
宋凉只感觉到自己突然被扯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地上的草都被烧赶紧了,摔上去肯定很疼,但自己的脑袋被人严严实实的护住了,闷哼声从上方传来,他想挣脱开去看看对方伤的怎么样了,可无奈这人力其实在太大,好像生怕他从身边离开似的死死抱着不撒手。
耳朵好像是被爆炸声震出了血,他只能听见尖锐刺耳的耳鸣声。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程月疏其实想了很多,如果乐园崩塌,他是不是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如果刚刚他来的再晚一点,宋凉是不是就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是不是,他所有想要抓住的东西,都要被人夺走呢?
程月疏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吓人,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又任他抱了一会儿,身上的力道卸去,程月疏支起身子,因为急跑而弄得有些凌乱的发梢上沾了点破开烟雾笼罩洒下来的阳光。耳畔的炮火声尚未停歇,可宋凉却只能听见眼前的人低声说。
“我找到你了。”
他不自在的偏了偏头,一抹亮白突然跃入眼帘,那几乎是这片被硝烟涂抹国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时间急迫,或许是因为紧张,程月疏手中一直紧紧握着那一束早就已经枯萎了的雏菊。
而此刻,它们从死亡的灰烬中复苏,汲取着他身侧汇聚的阳光,然后被放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尽管如此,我也还是想给自己留点希望啊……”易教授依旧坐在石块上,他仰了仰头合上眼,让已近干涸的眼中氤氲出的泪水倒流回去。
不远处塔楼上的钟声当当的敲着,他像多年前一样置身于废墟之间,直到此时他才恍然觉得,自己的记性好像真的变差了,很多,很多人的面容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近乎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宣判,只是想着哪怕还有一点点,一点希望也好……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