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火车站。
一位很有风度的中年绅士走在人群中间,洁净的衬衫西裤,圆礼帽压住脸,手里拎一只公文包,和那些坐在各种颜色编织袋上候车的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买了最近一趟车票却不急于找检票口,也不占座,就站得笔直,谨慎观望。
这是老裴先生。
应约前来,见老友一面,裴之迅悄悄找到那部公用电话,躲在电话亭的半透明玻璃罩子后面。
电话响了,他赶忙接起。
熟悉又沉稳的嗓音:“大哥,几年不见,你还好?”
“很好!你,前一阵听说……你没事吧?”裴之迅握着听筒百感交集,老实巴交地都不敢张望,生怕随意乱瞟都会暴露,给对方增添麻烦。
“一切安好,就是离家几天出来透透气,你放心吧。”
“唉,我们都挂心你啊……我们全家,‘全家’都很好。”
裴之迅特意重重地强调“全家”二字,当然包括他的俩宝贝儿子。
听筒里的声音,很委婉地提示他抬头:“你帮我瞧一眼,几点了?”
裴之迅抬头寻觅,候车大厅东面,建筑装饰立柱上方就是大钟。
视线划过挂钟的同时他也愣住了,呼吸凝静。立柱侧面的阴影下,站着身穿候车站工作制服的男人。
一身黄不啦唧的工作服,半新不旧但掩不住气场。制服下面身材匀称,用工装帽和口罩遮面,裴之迅一眼就认出故人,立即哽咽……
两位父亲离着远远的,不走近对方,沉默对望。
裴之迅说:“你放心吧,孩子很好。”
厉寒江声音带笑:“拜托大哥,我很放心。”
裴之迅忙说:“明天他生日,孩子讲好要过来吃饭,我们已经安排给他庆祝生日。你……”
厉寒江点头:“你替我,祝他生日愉快。”
裴之迅:“他要带对象过来一起吃饭,就是他二舅舅,唉就是那位你知道的,章总!”
厉寒江:“呵,认识。”
此时此地似乎不太适宜让两位父亲把儿子谈对象这件事,拎出来聊八卦——不光明正大地聊还悄悄的。
裴之迅很要体面的,很固执地认为,这件人生大事要听从厉总的意见,他与徐女士夫妇绝对不宜在这种事上僭越父权自作主张……章绍池真要大驾光临寒舍,假若再提出一些不怀好意的非分无礼的要求……
姓章的非分之想也想了十多年了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我们接待还是不接待,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厉寒江很大方:“小辈自己的私事,我管不了,你们全家定夺吧。老裴,他是你儿子,不必问我。”
芝麻米粒儿大的一桩“小事”,厉总假若坚不同意,在北非沙漠里就冷不丁给一枪就把章绍池点了。在境外处以私刑,不留活口,都不会等到老裴有机会开口商量询问。
裴之迅不知说什么好:“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照顾他。”
厉寒江又叮嘱道:“最近边境不平静,仇家兴风作浪,孩子又急脾气易冲动……尽量让他收住脚步,凡事冷静,无论知道什么,切勿出去冒险。”
裴之迅:“明白,都明白!”
厉寒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遥望对视的一对中年男士。互留嘱托,互道珍重。
人潮拥挤澎湃往事历历如烟,眼前视野高远,厉寒江没有面对裴之迅的方向,而是面墙而立,深深鞠躬,鞠了三次。
裴之迅抹了一下镜片后面的湿润,挥挥手:“走吧,快走吧。”
……
老裴去火车站溜达了一趟,一向精明强干的徐女士都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这种秘密接头似的私下见面。
徐绮裳给她捧为掌上明珠的大儿子,操办了一席家庭生日宴。露脸出席的就是自家至亲之人,但场面和程序一点都没含糊,绝不俭省,生怕对儿子怠慢不周。
据说是吩咐小猴子去找严总,租用了那位老总的一艘双层豪华游艇,出海摆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