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被男人剜心刻骨的眼神击中心房。
仿佛一块神秘的幕布突然在他眼前撕开,被一双大手扯碎,终于露出背后狰狞的黑洞。熟悉的星空图案在他眼前缓缓扭曲,在脑海里转动波形,全都不对劲了。
章绍池打量裴逸良久,眼神像极了在动物园看猴子,声音沙哑发哽:“那年九月份,咱俩去过罗马。我带你去南欧度假,沿途一起游览了挺多地方,你还记得吗?”
“九月,哥你说的哪年?”
“废话,二零一四年。”
裴逸几乎一脸惊恐!
他这种人极少陷入这样的混乱和迷糊,脑子里嗡嗡嗡得像有几个齿轮以不同的咬合方式同时转动,往不同的方向,偏偏还是一堆边角缺损、生锈缺油的破齿轮,切割着他的脑容量。
角落里,尘封未动的某一册书页,突然摊开,呈现一片滚烫尖锐的空白。
俩人都是一脸狐疑,从莫名其妙再到深刻怀疑,从怀疑对方欺骗愚弄很快就开始怀疑自己提前患了阿尔茨海默……明明近在咫尺,却突然陷入虚空中遥不可及的两端,中间横着一道鸿沟,上空一团迷雾。
章总脸上坠落一片浓重的失望。
对,是“失望”。
原来男人带他去罗马故地重游,是希望他自己能想起来,能主动坦白认错然后柔情蜜月重归就好。但他显然就没弄明白。
“我们,你跟我,从雅典,到米兰、罗马,那一次走了几个城市,每天都在一起,很亲密的那种‘在一起’。”章绍池的嗓音穿越泛黄的时光隧道,也一路历尽艰辛终于流落至此,拖着满身伤痕与疲惫,浓烈的失望和痛苦溢满眼眶。
简直像在卖惨祈求施舍,每次试图旧事重提都难以启齿,感到男人的尊严受挫。所以这些日子绝口不提,他就默默地咬碎牙齿血肉,一切当作没发生过,如果小裴选择无视和忘记曾经的小美好。
就差没说出口我们两个每晚疯狂地做爱,我们那时多么相爱,你那时候多么依恋我,离不开我,一声一声地喊“哥哥”,在沿途每个酒店旅馆大床上难解难分,求着我在床上用那样的方式“疼爱”你。
你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爱过的人你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
攒了多年的一堆牢骚没说出口,但受伤的眼神把什么都说了。
“郊外那座山上,开着浅蓝色花草的野地里,其实就在制鞋工厂不远,那天过得很爽,你没穿裤子,撒疯似的缠着我来了好几趟,我也抱着你……我送了你信物,你收下了,开心欢喜满口答应着的。我们讲好的,就先斩后奏也不用回去请示双方父母或者大宴亲友,反正这事在国内不能合法登记。爷们儿心里高兴心血来潮,就把这事决定了,我不需要考虑,不用征求旁人意见,也不会觉着无聊后悔,就在当地请个牧师和几位见证,我们原地立正互相敬个礼就结婚了。”
裴逸如遭电击,浑身颤抖都不知所措。
“当时比较匆忙,能准备的东西也不多,我就从厂房里取出这双刚做好的鞋,鞋帮内侧刻了结婚典礼的日期。都谈不上典礼吧,咱俩都不太喜欢铺张,就是搞一个小型仪式,心里明白认可就好。我把仪式场地和牧师也订下了,在罗马斗兽场高处的观景台上,很霸气地俯瞰众生。”章绍池说着微笑了,记忆中这点浪漫仍然是最美好的时光。
裴逸整个人神情如同崩溃,不能自已。
泪腺失禁,眼泪无声地流过满脸。
他怀里抱着那双皮鞋。所以,这是他的帅气的“婚鞋”。
“可能你觉着,老子这样太随意、太不庄重了,重金聘礼都没有,还是鸽子蛋砸得不够大,所以你反悔了。”章绍池说。
“哥,我、我真的不记得了……”裴逸起身,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走在云里雾里。章绍池一把扶住他的双腿。
他几乎要质疑自己究竟是谁,脑子被人换掉了都不知道吗你他妈是傻子吗?
蠢货,白痴,你总不会是闻羽吧?
不,我就是闻羽,我一定是另一个“闻羽”。
积满灰尘的幕布终于在眼前撕开,背后埋藏的真相竟然如此简单粗暴,一掀就掀个底儿掉,却又让人痛彻心肺。
他们的视线重新交汇碰撞,明白此时此刻讲出的一定是最真的实情,绝不会再有隐忍和欺瞒,好像从此以往,一切疑惑都从容地揭开谜底。
“所以,九月二十五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裴逸哽咽着问。
“我不知道。”章绍池眼睑泛出一片红潮,痛楚地摇头,“你失约了。我在罗马城最高的地方,那块观景台上,等了一天,直到日落西山,所有的游客都背包走人了……仪式只来了一位新郎,另一位新郎爽约,不愿意和我结婚。”
“我为什么失约?
“我为什么没有去?
“我怎么可能反悔不去,怎么会这样!”
“……”
裴逸“啊——”痛叫一声弯下腰去,跪在面前的地板上。
胸口要害中枪,他好像跪在一地鲜红的血泊中。深褐色地板纹路在眼前摇晃,缠绕的纹路逐渐模糊,最终重又变得清晰,因为章总用臂膀很稳地扛住了他。他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