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组长回国述职后,就用这仅有的两星期休假机会,去了南方几个地方。循着他能扒到的旧人住址,寻访了宁非语以及黄永锋的老家。
窄巷内的烧烤摊上,年轻人一晚儿都在埋头给客人弄烤串。这家生意还挺火,本地食客和游客络绎不绝,台面翻了好几拨。
黑暗浓夜映着火光,人声喧嚷,炭火熏红了俞飞的脸。
旧T恤洗得微白,大短裤,拖鞋,寻常的当地人打扮,叼半根烟。
唇边的烟好像永远都是半根。吸起来就吸不完了,含在嘴边,慢慢咂摸烟草的余味,久久都不愿续上一支新的,也像是对故人的某种怀念。
裴逸就坐在巷子对面那家摊位,坐着吃馄饨。
他还只点不吃,坐了好久,点了一共四碗吧,最后都推给他男友吃。章总后来忍无可忍说,你他妈别再点馄饨了!
裴逸一直盯着十米开外,对过的摊位,名叫俞飞的年轻人,久久地打量凝视。
也不理解自己想要做什么,明知查访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这纯粹就是心中一种执念,想要看看那些人是谁,那些人真实的样子。或者,就是要从眼前这些人的形色,模样,目光,桌上的一圈麻将,或者指间的一颗烟蒂,寻找自己本来的清澈模样。
夜深,食客终于散得差不多,还有两桌喝啤酒嗑花生赖着不走的。俞飞坐在摊位旁边,低头刷手机。
不知是不是在刷以前的小男友,那些旧照片呢?
浓绿簇拥着时光的尽头,长街校门熙熙攘攘,自行车乱窜。两个清瘦的大男孩,一个骑自行车带着另一个在机动车道上穿梭,笑声合着车铃声……
蹬车的男孩俞飞说,“车胎都被你坐塌了我跟妈借钱买一匹新马。”坐后座的男孩宁非语说,“赚钱了给你买辆奔驰?就刚才蹭你过去的那辆银灰色,聘礼目标就这么定了!”俞飞嘲笑说“你丫五十岁能还完学费贷款吗!你是不是又偷着贷钱了,爸爸让我跟你说你别搞那些……”
点点散散的光斑映在平房的书桌上,二手的台式机,沉甸甸的显示器上光标死活都不移动,俞飞不停地打字:奔驰我们不要了,美国我也不要去了,你能回来吗?……
一对打扮朴素而微胖的中年夫妇,晚间过来帮忙收摊,一家人沉默地打理。妇人不时跟俞飞讲几句话,指挥儿子干活儿。一看就是勤恳的一家人。
裴逸远远地瞥见,已经过去这么久,俞飞的手臂上,仍系着一块黑纱。
他回过头来,眼眶一下子湿漉,又难受了。
章总伸手揉了他的头发,就知道他为什么难受,无声地给个安慰。
他也慢慢地在了解身边的人。他的小裴就总喜欢用表面上的放浪不羁和不在乎,拼命掩饰骨子里沉淀的责任感。
这样的性格,其实很吃亏的。因为总会感到愧疚,总忍不住在内心煎熬和自我谴责,自己拼命矫正,却又羞于寻求旁人的认同,变本加厉地再用其他方式发泄情绪……久而久之,自己不精分吗?
章总终于决定结账走人,掏了钱包然后起身,对大宝贝一点头:乖,有些事甭多想,别给自己找难受。
裴逸临走,还是把对面俞飞他们家的摊位,剩下的所有肉串,无论生的熟的,一锅端全都买了。这样能让那一家人早点儿回去歇吧?
俞飞一愣,站起身用毛巾搓手:“我给你烤了吧?”
“不用。”裴逸垂着眼说。
“烤了吧?不然你怎么吃。”俞飞说。
“不用,我就这么吃。”裴逸顺嘴一说,让俞飞都皱眉。俞飞叼烟一乐,这客人有毛病?
“我们回去烤着吃,做夜宵。”章绍池一把拿过一塑料袋的各种肉串,搂着裴组长的腰走人了。
出了巷子口,裴逸回头抱住他男人的腰,一身的毛儿都服帖了。
裴逸抹了一把脸:“如果我能找寻到真相,将罪恶的人绳之于法,也是对这些干净的无辜的灵魂,给个交待吧。”
在潜意识里,假若他查不清真相,无法给这些他认为含冤死去的人及其亲人有所交待,自己也不配得到幸福的善终。内心总感到忐忑不安,而比“不安”更深层次的“不平静”,仍然来自对自己追本溯源之后的茫然不解。
死去的小宁同学,也有一直怀念他的男友,以及亲人。
我终于了解小宁同学是谁,而我自己呢?我又是谁,我的亲人和家人,究竟在哪?……
“行了,回去给你烤肉,吃夜宵去!”章绍池把手里的塑料袋抖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打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搂紧他的爱人。
每一个无辜的清白的灵魂,都应该得到安放和守护。
你的亲人、家人、爱人,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没有抛弃你,没有离开过。
此次回去燕城,章总也有许多事想要着手调查,想要弄清楚明白,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再无动于衷。他也想要替小裴找回失落在外不知踪迹的那五年,还有小裴的亲人,以及,两人原本这些年的甜蜜恩爱。
【陈处,我回燕城咱们见个面吧。上次欠您的那顿晚饭,我安排设宴款待,回请您一次。】
章老板难得讲话虚伪客套,瞒着裴组长,悄悄发送了联络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