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黯对他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他略一点头:“好,你行事也谨慎些,不必操之过急。”
吕玄都目送宋无黯离开,唇边残留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他换好了衣裳,等候多时的侍从从门外进来,将铜盆、白巾等物放好之后便缓步退出房间。
“你今日似乎很快意,心愿达成了?”云翩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嬉笑着打趣他:“怎么?把你的小情人送走了?”
吕玄都擦干手上的水渍,波澜不惊道:“废话真多,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云翩和懒懒散散道:“消息已经放给乔家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信了。”
“有证据,容不得他们不信。”吕玄都回身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你这是什么脸色?是对吕某的决定不满吗?”
云翩和脊背骤然一紧,立即站正垂首道:“属下不敢。”她顿了顿,如实道:“只是觉得乔小娘子有些可惜了……”
“求仁得仁,有什么好可惜的?”吕玄都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等乔家发难的时候,叫漠风堡的暗桩给风暮雪透个消息,之后即刻撤回,不必多留。”
云翩和不解:“这是何意?”
“如此好的时机,当然要挑拨一下兄妹关系,风暮雪若是与她哥哥始终同心,就是古楼的威胁了。”吕玄都眼光流转间带出一抹寒意:“风择川若得风暮雪襄助,如虎添翼,我如今偏要断他一臂。”
云翩和嗤笑一声:“你该不是为你的小朋友出气吧?”
吕玄都没有否认:“殊途同归罢了。”
云翩和无话可说,微微扯了扯唇角:“属下领命,没有其他事的话,属下先告退了?”
吕玄都沉默地看向茶盏中翠色的茶汤,忽然道:“师姐……”
云翩和动作骤然一顿,有多少年没有听他叫过自己一声师姐了?她怔了一会儿,语气疑惑,轻声道:“……楼主?”
“你怪我吗?”吕玄都放下茶盏,看向云翩和:“我杀了师父,夺了古楼,打发你去间无关紧要的糕点铺子。”
云翩和的神色僵硬起来,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怪过你,不是因为你弑师夺楼和打压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接任务去了一趟北域,回来一切全变了……你却从来不肯给我一个理由。”她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两分:“可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过得很累很苦,我却是天天在躲清闲。以前我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能够重归平淡,其实是件好事,我该谢你。”
吕玄都自嘲地摇摇头:“若是师父知道我叫鼎鼎有名的蝶刹去卖糕点,怕是要一剑捅死我。”
云翩和放松下来,轻声笑道:“今非昔比,如今我云芳斋的糕点卖得可好了。”
“师姐,当初你嫁给舒广陵时,我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眼高于顶,没一处配得上你,你和我说,觉得就是他了,浑浑噩噩那么多年,遇见他就像天光破长夜,直到今天,你都不肯再嫁。”
云翩和神色平静,只是眉目间带着一抹感伤,她唇角微微弯着,轻声道:“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
“当年不是我想杀他,而是他想我杀他。”吕玄都说出这句话时,如释重负:“我以前觉得他于我而言就是‘天光破长夜’的那个人,我爱他爱得热烈又绵长,可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无黯不同,他不明亮、不温暖,甚至有时会显得有些冷硬,但我一想到他,就觉得心里很踏实,不再空落落的。”
云翩和眉眼舒缓:“你觉得就是他了?”
“嗯。我觉得就是他了。”
第五十二章暮雪之悲
风暮雪来迟一步。她孤身一人,骑着一匹枣红马,从西域奔赴江南,奈何她从侍女口中得知消息时,已经太迟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到迴水边时,天蒙蒙亮,尽头处白线渐渐明亮起来,还下着一场迷蒙小雨,衣衫氤氲开一片片潮湿。
“梦婴!”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那是谁。风暮雪扯下斗篷,翻身下马,眼前的一幕使她肝胆俱裂。
殷红的血液顺着河水向下游流淌,乔梦婴半边身子躺在水中,长发在水中沉沉浮浮,水蓝色的衣摆被染出了大片绯色。她脸色苍白,嘴唇也苍白,那双剪水般的眼瞳无力地阖着。
“……梦婴?”风暮雪的声音骤然放得很轻,似乎是怕惊动什么,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抱起乔梦婴。冰凉的河水流淌进她的鞋袜中,发丝随着水流缠上她的手腕,乔梦婴身上很冷,从肌肤下的骨骼中透露出的冰冷。
落花流水杳然去,大块文章具成灰。
风暮雪呆呆地看着她柔和的脸庞,心想这个和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再也不会朝她微笑、与她说话了。她拨开粘在她颊边的发丝,露出惨白脖颈上两道平行的红痕,一种刺骨的疼痛骤然集中了她。
是金丝绕。
乔梦婴死于金丝绕。她最好的朋友死于漠风堡的独门暗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