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在殿外石栏旁等他,月色清朗,照亮金陵万千座屋脊,一对白鹭于月下飞过。
“我已经跟陛下请命,将于三日后离京。”沈庭央同他慢慢走着,长廊洒满清辉。
这几天,花重会陪他在东宫住下。花重闻言很平静,将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问他:“不要我陪你?”
“我会尽快回来的。”沈庭央没有回答,偏过头看着月夜下广袤的皇宫城池,“江北六处仓廪查完,该是秋天,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喝酒。”
花重端详他,笑着说:“这么客气?”
“我是说真的。”沈庭央也淡淡一笑,“庆云州有一种酒,名叫长相思。待此间事了,带几坛回来。”
“是北方的名酿。”花重站在灯火间,眉骨至鼻梁映出温润的光。
沈庭央看着他:“江陵的‘应笑我’也是名酒,前朝承熹帝曾一年饮了上百坛。那酒,侯爷爱喝吗?”
江陵如今是永嘉公主封地。花重答道:“更喜欢你的长相思。”
他们不知不觉漫步到东宫北苑,月光下,一尊高大的青龙神神像静静伫立。
这尊神像是太|祖立储后,命人铸造放置于东宫的,青龙神是燕国的护国武神,鳞爪泛着威严寒光,几百年风雨中注视着这片大地。
沈庭央披着花重的外袍,两人皆是一身红衣,立于月夜青龙神像下。
他半开玩笑道:“侯爷,你看,咱们像不像在私许终身?”
花重笑着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若真如此,是本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兴许这句回答给了他勇气,花重送他到侧苑寝殿,宫人正要为花重引路,带他离开这间寝殿时,沈庭央挽留道:“今天你能不能……别走。”
这句话里,有他严丝合缝掩藏的眷恋,还有极大的忐忑不安。
宫人敛首,花重的脚步停住,稍后转过身来,对宫人点点头,宫人会意,安静地退了下去。
“我这一走,再回来该建府了,就不能总在侯府逗留。”沈庭央低着头解释说,“自从你来金陵,一直有人想与燕云侯府联姻,或许那时,你就有婚约在身了。”
他感到失落,花重却摸摸他的头:“别想那么多。”
夜里,殿内烛火被宫人一一熄去,花重习惯性地让沈庭央枕在自己手臂上:“薄胤和辛恕须得留在东宫,让燕慕伊跟着你离京,如何?”
“不必。”沈庭央闻着花重身上独有的淡淡香气,“杜老的儿子——杜广,会与我一起北上,陛下也派人随护,只要绸缪得当,这一路不会有多凶险。”
“桓家手里没有兵权,却能呼风唤雨,离不开他们在江北一带的基业。”花重五指捋过沈庭央的头发,声音低沉,“江北漕运、冶造、粮食和棉花织造,几乎都由桓氏一系把持,你们此行目的一旦被发现,定会遭到不计代价的报复。”
“那就要比他们更狠。”沈庭央笑笑,“当然,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
花重:“我相信你能做到,可还是放心不下。”
“侯爷。”沈庭央忽然唤他。
花重应了一声,问:“怎么?”
沈庭央在昏暗中凑过去,屏息,亲了他脸颊一下。
小王爷柔软的唇怯怯一触,花重揽着他的手臂倏然收紧。
可沈庭央随即飞速缩回去,把脸埋在他颈边,低声道:“侯爷,我会很想你的。”
沈庭央心跳得极快,花重清晰地感受到了,本可说句玩笑话逗逗他,却又不愿让他更紧张,最后竟是沉默了半天。
沈庭央忐忑极了,随着花重的沉默,心情一点点黯然下去,猜想是自己太过分,惹他厌烦了又不好推开自己。
可花重温柔地将他抱得更近,略微调整手臂姿势,让他靠得舒服些,然后轻声说:“你这样,教我怎么舍得。”
接踵而至的变故和压力、对花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桩桩件件横生枝节,逼迫得沈庭央这一整天几乎喘不过气。
此刻心底雀跃了一下,虽然还是被当小孩儿哄了,却知道他是很在意的自己的,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往他身边蹭了蹭。
就在花重气息的笼罩下渐渐睡去。
兴许是太子突然病倒对光熹帝打击严重,次日裕王进宫请安时,当着众人的面,皇帝忽然提起一个几乎被遗忘了的人。
“平身吧。”光熹帝示意裕王坐下,父子二人沉默半晌,皇帝神情沧桑地开口道,“快秋天了,老七已经走了三年了。”
沈庭央在旁听见都有些震惊,七皇子三年前因谋反之罪,于封地被赐死,那以后,再没人敢提起他,皇帝也亲口说过,事情尘埃落定,不许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