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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_分节阅读_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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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悦的人难免分外慷慨,何况雒易从来也不是一个悭吝的人。他知晓许多笼络人心的方法,更舍得花费丰财厚禄来实现目的。然而和沈遇竹在一处,他似乎总在不断地攫取和侵占——这虽是他的本性使然,却也有大部分是沈遇竹所一手纵容的。沈遇竹的风格和他迥然相异。他从不曾开口索取什么,屡次推拒赏赐,总是自得其乐,无求于人——

这种人最危险。

当年有狂矞、华士二贤士隐居子在齐国东海之上。时任齐侯的姜尚出兵抓捕他们,并将其斩首示众。周公旦派使节责问他,姜尚回答道:“这两人虽有贤能,却隐居海外,不受我的管辖。他们不结交诸侯,那我就不可能派他们出使;他们自耕自种,自给自足,无求于人,那我就不可能用赏罚来勉励和约束他们;他们不屑于君主赐予的财禄,便不能为我所用;他们不愿出仕做官,便无法被我约束;他们不接受任命,便不可能对我忠诚。先王驱使臣民,不依靠爵禄就依靠刑罚。现在爵、禄、刑、罚都不足以驱使他们,那么我做谁的君王呢?”

假如雒易和沈遇竹素不相识,他一定也会斩下他的头颅装点自己的冠冕。从本性上来说,他极其警惕和提防这样的人。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有什么能够取悦他;他想要知道他的嗜好、他的软肋、他所谋求的一切。否则,即便这个人说得再堂皇、做得再多,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信任他。

“这还用问吗?”沈遇竹陷在柔软温暖的被褥里,睁开眼看着他,款款道:“能够取悦我的,我的嗜好、我的软肋、我所谋求的一切,都是一回事……不就是你吗?”

话一说出口,他便不胜窘促似的,捂着眼睛笑了。待看清雒易脸上神色,笑得愈发不可抑制:“你现在的神情,好像一只被肉噎住了喉咙的狐狸。”

雒易道:“这块肉一定很油腻。”

沈遇竹眨了眨眼睛:“真的吗?不如……”

他未着袜履的右脚撩开薄毯,探入雒易双膝之内,低声笑道“你喂给我尝尝?”

雒易眸光转深,一把捉住他的足踝,俯身去解他的衣襟:“好,马上成全你。”

沈遇竹笑着躲避道:“且慢!今日日子不好——”

雒易气极反笑,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摁回榻上:“什么日子不好?你来癸水了吗?”

沈遇竹笑道:“看你这架势,莫非要用强?”

雒易冷哼一声:“我若用强,你能怎么办?”

沈遇竹道:“那我只好大喊‘非礼’,指望你良心发现了。”

雒易俯下脸吻住他的唇,舌尖不由分说地侵入口腔,在齿关舌根上反复碾磨,越吮越深,岂止一声“非礼”,简直连呼吸都不能出口。衣衫不知何时也被扯落开来,胸膛贴偎,成年男子的重量和温度一寸寸倾轧着身体,只觉像是沉入深沉洋流,然而,在这即将溺毙的怯意之中,却伴生着魂驰天外、酒醉醺然一般的迷醉……

正当这时,帐外传来一声急促的长报:“启禀将军,莒城的信函到了!”

两人双双一僵。沈遇竹睁开眼睛,望向身上雒易屏息怔愣的神色,差点笑出声来,心生促狭,冲外头朗声应道:“将军说他不在。”

雒易瞪了他一眼。帐外年轻的士卒倒像是个愣头青,应道:“将军前日曾嘱咐这封回函至关重要,一来便要通知各方将领共同商议。参将们已然等候在议事堂内了……”

沈遇竹贴着雒易的耳朵轻声笑道:“你看罢,我就说今日日子不好。”

他一手掩上衣襟,正欲翻身下榻,却被雒易一手攥住了手腕拽回了榻上。雒易沉声命令道:“我另有要事要处理。即刻通知各部参将,此事改后再议。”

沈遇竹咬耳朵提醒道:“喂,言而无信,不太好罢?”

雒易神色不变,坦然回道:“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沈遇竹忍俊不禁,道:“所谓‘佞幸乱政’是什么滋味,我也算是体验到了。”

……

沈遇竹顺势握住他的手置于心口,曼声道:“好罢,让我仔细想一想……”他阖上双眼,眉目舒然,呼吸越发绵长匀净,半晌不做声,竟似盹着了一般。

雒易忍不住轻道:“沈遇竹?”

他慢慢睁开眼来,眸中神光熠熠,笑道:“我想和你一同做的事儿太多了!我想和你一同去楚越南蛮,泛舟云梦大泽之上,桂棹兰桨,吟江采莲;想去燕北纵马驰骋;想去北溟天池莽荒之地,寻觅大鲲和鹏鸟,踏过广袤无垠的雪山,去拜访姑射山中的仙人——又或者什么也不做,撷红梅、煮白雪,烹茶煨火,一道虚度光阴……”

他顿住了话头,微笑道:“我最想要与你做一件独一无二的事,这样,哪怕他日终究不免于分道扬镳,也能教你我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雒易心内一紧,却见沈遇竹若有所思,又慢慢自语般笑道:“可是,我又忽然觉得,实在不必于这般拘泥,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都足以教我没齿难忘。”

他一面说着,一面枕着雒易的腿,惓惓地阖上了眼,最末几字,轻柔飘渺,恍如梦呓。雒易垂眸望着他的睡颜,屋内只有炭火偶尔“毕剥”爆裂的轻碎声响。

万籁俱寂,唯剩心声鼓噪。

雒易终于明白,沈遇竹什么也不必做,却比任何时候,都教他难以抵御。

所有的一切都如计划所预定,有条不紊地推进。腊月初七,齐国边城天生异象,在一个晴朗冷冽的清晨,冬雷骤然而至,将不设防的燕军轰然击溃。

那日,沈遇竹拾阶而上,看到冯搴正站在矮墙上遥望那一片蔽日尘埃。他的神色肃穆冷峻,也像一面斑驳而固执的城墙,看到了百里之外惊惶错乱、奔走哭嚎的残兵败将,被鲜血浸染,被残肢淹没,却不能发一言,徒然沉默地矗立着。

“听人说,冯大人要走了?”沈遇竹站到他身侧,低声道:“何故如此匆匆?……也不向将军辞别吗?”

冯搴淡淡道:“合于道则行,不合于道则去。我想,这样的告别是不必多言的罢?”

沈遇竹一怔,道:“冯大人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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