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易环视着四处堆放的书箱:“其他读书人手不释卷、日夜苦读,携学说货与当世之君,可出其金玉锦绣,取其卿相之尊,而你——央我买这些不上道的杂书给你,不知能读出什么名堂?”
“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小人嗜好读书,就和有的人好色、有的人好酒一般,生性如此,本不是为了什么千钟粟、黄金屋。”
雒易讥讽道:“倒也不愧是青岩府出身,连打发时间的方式都如此高雅。”
听到“青岩府”这三个字,沈遇竹身上那股目空一切的从容意气蓦地消散了,慢慢地垂下头去。雒易注视着他,笑问道:“所幸贵学府人才辈出,星斗熠熠,也毫不在意一颗废物石子黯淡无光,是不是?”
沈遇竹强颜笑道:“……正是如此,主人说的一点不错。”
雒易一笑,抬头打量着结着蛛网的栋梁:“曾几何时,天下似乎还流传有这样的说法:天下栋梁,尽出青岩府;而青岩之良材,尤以‘六韬’最为知名。虽然青岩府生徒中能人众多,但风传能够有资格承继玄微子衣钵的不过六人而已。这六位奇才各擅所长,若诸侯能得其中任一辅佐,便可使国泰民安,甚至开疆裂土、称霸于天下。”
雒易凝视沈遇竹的眼睛,“这其中,好像也有你的名字?”
沈遇竹一怔,哑然失笑道:“这种风传,不但无聊,而且无知。青岩府内谁不知道,小人不过是个逃课、肄业的孤僻顽劣之徒,何德何能忝列‘奇才’之中?”
“肄业?我听说你和玄微子不仅有师徒之实,更有父子之情,怎会连学业都无法完成?”
沈遇竹轻叹道:“师父常年云游列国,行踪成谜。我自十三岁之后,再没有见过师父了。府里的老师自然对我很好,只是后来出了一件事,让我再也无法在府里待下去……”
“哦,出了什么事?”
沈遇竹诚实地说:“我把府里的伙房拆了。”
“……”
“我少年时求仙问道,嗜好采药炼丹。可惜悟性太低,非但没能羽化飞升,反倒捅出了大篓子。至今我也不知当初怎么加的配方,随着一声轰鸣雷响,白烟弥散,五百斤重的炼丹鼎炉竟腾空跳到了天上!鼎炉掉下来的时候正巧砸在了伙房的屋脊上。当时正值冬至大典,全学府都目击了此事,一位胆小的师弟还被吓出了癔症来。青岩是待不下去了,我索性不辞而别,下山游荡,至今也快七年了。”
“原来如此。想来,顶着‘青岩府门生’的名号,坑蒙拐骗总是绰绰有余的。可是,难道便没有一国一姓肯来聘你做客卿吗?”
沈遇竹带着那看似谦恭、实则自傲的微笑道:“君子不器。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会,所以什么活儿也没找到。”
雒易冷冷道:“真可惜,要是你什么都不会,就可以做个贵族了。”
沈遇竹眨眨眼:“雒大人说笑了,贵族之中,也不乏您这样文韬武略、多才多艺的豪杰呀。”
雒易懒得去听他烂俗的谄媚,道:“看来什么青岩‘六韬’,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沈遇竹摆手道:“不不,只除了我是浪得虚名,青岩府里可向来不乏能人异士。”
雒易冷不防问道:“那其中可否有一人,名唤屏飞羽?”
沈遇竹仰头一想,答道:“闻所未闻。”他一面取来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一面说道:“这年头,假冒青岩府门生以求晋身的读书人是越来越多了,主人可不要受了蒙骗才是。”
雒易不动声色地看罢,接过笔一面在纸上写,一面出声应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哪里就有这等求贤的闲情了。”
沈遇竹道:“想必,主人正在为两日后的常山大宴而日夜筹谋吧?”
雒易眯起眼,看着沈遇竹带着令他生厌的别有深意的笑容,又开口道:“却不知主人是否已经提前知会宁小姐回来了?”
“……我为何要让阿宁回来?”雒易冷冷反问。
“自然,是为了宁小姐的性命安危着想,不是吗?”
“沈遇竹,”雒易眼里藏着经冬不化的锋利冰棱,冷道:“你知道离死人最近的,是哪一种人?”
“请主人指点。”
“就是像你这样,自做聪明的人。”
沈遇竹俯**去,叩头道:“小人殚精竭虑,只不过是期望能替主人分忧而已。还请主人体谅我这一片赤忱。”
雒易冷哼一声:“驱车豢马,宽衣解带,这才是你该操心的本职。”他瞥了眼墙角的书箱,唇角勾起讥讽的笑意:
“来,把衣服脱了。”
第13章师徒相认
沈遇竹抬起眼,愕然望向对方。雒易生着一幅鲜明冷隽的眉目,本衬以凛冽的薄怒最为相宜,此刻却试图矫装出轻浮之色来,不禁使沈遇竹同情地轻叹了口气。他不再多言,便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雒易将手搭在膝上,看着沈遇竹一件一件褪下衣衫,动作雍容迟慢,好像怕对方漏看了每一个细节似的。这份安之若素使雒易酝酿已久的讥辱的言辞梗在喉中,竟不能置一词——直到他将最后一件蔽体之物也褪下,赤身裸体地立在烛影之中,将双臂一舒,温驯地朝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