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生在大声地背书,他先把参考书上的知识点看一遍,再对着窗户背诵出来,遇到记不清楚地就跳过,在纸上做个记号,先记框架,再慢慢记住细节。他一遍遍地念,胡达拢着袖子在楼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觉得吴久生记得特别快,那些大段大段的文字材料,他都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青年就已经换了一段念,显然之前的已经背熟记下了。
挺好,胡达打了个哈欠,把前门完全拉开,冷风一下就灌了进来,把小太阳好容易照热的那块电脑桌后的小角落又吹得凉飕飕的。
“没几天好冷了。”他安慰搓着手衣服没穿够的快递员说,“深圳的天气就这样,入冬一下子温度掉下去,又一下子给你热回三十几度,就这些快递,可能有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拆开,就得全换穿短袖了。”
快递员点点头。
“谁说不是呢。可别赶上七天无理由退货,那我可就没得觉好睡了。”
“快过年了,年轻人辛苦辛苦,没什么不好。”
胡达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眼瞅着十一月就要走完,谁都知道,今年的除夕到得早,一月份就过年,到了年底,谁心里都痒痒的,明里暗里多出好多的盼头,像攒着劲,要把一年的好事情都堆到这个冬天全干了,除旧迎新,明年才会更好。
正说着话,生活街的巷子头前又窜进来好几个工人,赶上休息时间,他们都是接到短信通知第一时间到店里来取被褥搬回宿舍去的。几个月前吴久生突然把厂里的工作辞了这件事在小小的坪乡很出名,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知道芯片车间里有个才刚升职没多久的年轻人,和房东合伙做了点小本生意以后突然就把工作给辞了,又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要考什么证书,啧啧称奇的人不少,看热闹的人更多,觉得年轻人,冒进,掂量不清自己有多少斤两。都说现在大学生越来越不值钱,这要个学历有什么用啊,流水线上一个月七八千块钱的工资呢,城里正儿八经大学毕业的小写字楼白领都不见得能赚到这个数。
胡达在江湖上混久的人了,这帮人什么心态,不用开口,专看面相就猜得出来,他也不多言语,每次处理他们的快件,都是麻利的,签单提货走人,谁要想多留在店里晃悠几下,胡达一张带刀疤的脸就冷下来,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盯着人家看,盯得眼神不住往楼上瞟的那些人心里发毛。有心人见了,多多少少总会收敛一些。
这次来的倒是个熟客,之前就和吴久生认识,算是有些交情,也常常把胡达的店推荐给自己交好的工友,他是个嘴没遮拦的,心眼不坏,每次上门都要找胡达打听两句吴久生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考试啊,有多大的把握考过啊,那个什么资格的,拿到了有什么样的好出路啊之类的,不管胡达怎么回答他,回答几次,下次来还是雷打不动地照问不误,配上一脸憨厚的笑容,生怕楼上的青年听不见似的朝楼板上边嚷嚷一句:“阿生做了大学生,别忘了请我们吃饭啊!”
每到这时候,楼上青年背书的声音就得打个结巴,停顿下来一会,声音也老不好意思地小下去很多,直到人走了,才能重新找回之前的状态。
胡达次次咬着腮帮子,都记熟了那人一张脸,这次人才刚进屋,就主动迎了上去。
“上次你让我帮你置办的东西我进城补货的时候全给你拿好了,就在你指定的那几个牌子店里买的,小票包装都给你留着,你看看吧。”
徐大强在净化车间工作四五年了,老家在和深圳隔着半个中国的华中,家里是山区的,有老婆,有孩子,两个,儿女双全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今年他请了年休假,预备着提前两个礼拜回家过年,找胡达帮忙买的全是给两个孩子的礼物,玩具、文具、还有孩子穿的童装,认识的人上手摸过,比直接网上买要放心得多。他这次进门还准备吆喝两句,谢谢的谢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胡达抓住,塞了满怀一大把的票据,才刚低头清点出个头绪来,胡达就已经热心地把所有包装都给打开,让他亲自点检一遍。
“别啊,别啊,胡老板!”徐大强忙不迭地上手阻拦,“这都是给孩子买的,我不、不拿走,我就来看一眼,就找你这儿寄回去了,在你这儿寄件还便宜,比我自己打服务电话预约每公斤还省两块钱呢。”
胡达料想到他会这么说,冲徐大强一点头。
“打包盒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冲墙角的货架去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只敞口的瓦楞纸箱子,徐大强见了,一张脸都泛出绿色。那是一只大喇喇的杜蕾斯包装箱。
胡达手脚麻利地给他打包的动作都被他强行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