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生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尴尬蹲着。
“叔,你这是……咋了?”他问。
胡达抹了一把脸,潦草回答:
“昨晚上有两个工人在店里喝醉了酒吵架,被我给扔出去了。”
胡达在厂区算有点儿名气,很多人怕他,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可不代表他们就不会在喝酒吃肉的时候碰上别些个让自己看不过眼的冤家。酒精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只要给予特定的环境和人物,就能变成最强力的催化剂,昨夜围观那场短暂争斗的一共有十来个人,他们都吓傻了,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胆子大到要在胡达的店里动手。互相喊话的两个人架势方一展开,其他人就纷纷地退出了店外,他们以为那一架至少也得掀翻两三张桌子才好收尾,结果一把椅子还没掀成功,胡达就已经挤进两个人中间,一人一拳加一脚地给人撂倒了,连人带酒瓶子丢出了店门口。其中一个工人准备动起手来的时候手里抓了把折叠水果刀,还没来得及打开,只是刀把上用来挂钥匙链的金属小环在胡达的额角上擦过,划拉出一条血口子。
吴久生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在楼上酩酊大睡的时候楼下还发生过那么惊险刺激的事。他拿手在头发里一薅,不好意思地对胡达笑笑,说:
“不好意思啊,叔,我这人就这样,睡觉就和死猪一样,一般没个天塌的动静都不会醒,你看昨晚上那么大阵仗我一点儿也没觉着,你是不是……叫我叫不起来,才到我床上睡的啊。”
胡达听了吴久生的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点了两下头。他看着青年一副愈加尴尬发窘的模样,最后干脆连脸都红了,忽然又生出几分想笑的冲动,连昨夜动手打了人的糟糕感觉都消减下去不少。
其实他骗吴久生的,吴久生睡得安生是事实,但胡达并不是叫不醒他,是根本没叫。
昨夜口角刚发生的时候胡达还在炉子旁边看火,第一声突兀的动静是其中一个工人在桌子角上磕碎了一支啤酒瓶。胡达本能地朝楼板上方看去,那一秒间,他的耳边仿佛已经能够听见被吵醒的青年喉咙里发出的模糊烦躁的咕哝声,很恼人,让人不得安生,但又和撒娇似的,听了以后连眉心都是痒的。
胡达几乎想也没想的就和那两个闹事的人动起手来,全程才花去不到半分钟,除了桌子椅子被拖动时发出的刮擦地面的噪声,店内几乎是立即就恢复了平静。被划出来的伤口很浅,用不着特殊处理,胡达也懒得沾水洗澡,直接推开青年房间的门就倒在床上睡了下去。这之间,跑去把青年叫醒,然后换回房间睡觉的念头,一分一秒也没有出现过。现在吴久生提起,胡达才后知后觉纳闷,对啊,为什么竟一点也没有想到那上面去呢。
只可惜忙碌的早间光景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仔细思考的时间。吴久生还要赶着上工,胡达还得收拾昨夜厨房的残局,顺便为今天接下来的营业做好准备。他们相互错身交换了位置,就各回各房换衣服准备忙自己的去了。
吴久生赶到车间打卡的时间十分极限,再晚上三分钟就得被记分扣钱了。他们生产管理组的组长就站在打卡机边上等着他,一脸严肃地指了指墙上的电子钟。他是个戴着眼镜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叫薛锦同,吴久生一般喊他组长,或者薛哥。
今天车间的任务重,一早打了照面根本来不及寒暄几句,所有人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吴久生所在的车间负责的是半导体芯片的焊接,要将一块块电路芯片装配到金属引线框架上,他们厂使用的电焊工艺是金属合金焊接法,使用金硅、金锗、金锡等共晶溶液来进行焊接固定,采用的低温银浆直接在空气中烧结,一般温度在150到200度左右,可以徒手操作无须氮气保护,但必须佩带手套。流水线上的所有工种都靠计件来统计工资收入,因此一旦投入工作,整个车间就会维持异常静谧的氛围,基本不会有人搭话或者聊天。
吴久生也是挨到将近午休吃饭的时间才逮到机会去找薛锦同提四毛那件事的。令他感到意料之外的是薛锦同竟然知道四毛这个人,不仅知道,在听他说起四毛所从事的翻新设备倒卖生意后还表露出极大的兴趣,整个人眉宇间的神色都有一瞬之间的改变。
吴久生老实讲了,他就是想图个便宜,如果薛锦同愿意,可以和他一块再去找一次自己的同乡,经由他和四毛认识一下,算他欠着薛锦同一个人情。
薛锦同倒也没说同意,只说知道了,等过几天休息的时候再合计一下,就拿着搪瓷饭缸到食堂打饭去了。
每天的午饭吴久生也和所有人一样,是在厂里吃的。食堂的饭菜不怎么样,但离工作车间最近,吃饭最省时间,吃完了可以马上赶回工位,开始下午的工作。吴久生在电子元件厂也待了有大半年了,有自己的熟人圈子,每天吃午饭的饭搭子也基本是固定的那几个,除了以前住一个宿舍的舍友,还有一个在质检车间上班的女工友何佳佳。何佳佳一开始找上他们是因为宿舍里一个同乡的介绍,他们都是广西人,讲白话的时候音调软软的,和本地人不是一个路子,还一起在网上网购过螺蛳粉,在宿舍里用不锈钢锅煮,臭得宿舍里的其他人怨声载道。她的那位同乡后来离开了坪乡到别的地方打工去了,留下何佳佳一个女孩,长得好看,嘴巴也甜,个性大方很会聊天,剩下的人很自然地就接纳了她,吃饭休息的时候都会带上她。
何佳佳喜欢红色,今天穿了件V领的红色衣服,领口处有两条飘逸的荷叶边,吴久生知道那大概是件新衣服,以前没看何佳佳穿过的,于是见了面就夸奖了一句,说衣服买得很好看。其他的工友听了便起哄,说吴久生年纪不大,心眼挺多,仗着人家是姐姐,明目张胆地献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