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从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家再说吧。”
葛馨宁只得低头应着,跟着他一同上了葛府的马车。
“回家”?
原来她还有一个“家”么?
离开叔父太久,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葛家的女儿。
父母的仇恨,叔父的企盼,甚至婶母那尖酸刻薄的嘴脸,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回忆之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里只看得见韩五一个人,心里也再难想到别的人别的事,仿佛她便是为他而生的了。
实在没有想到,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她的依然是她的叔父,依然是她本已经忘记了的那个“葛”字。
忆及当日,她为了韩五而跟叔父生气的时候,葛馨宁顿觉愧悔无地。
回到府中,葛从忠什么都没有问,便吩咐人带葛馨宁回房去休息。
“叔父。”葛馨宁站在门口,不肯走。
葛从忠看了她一眼,深深叹气:“你先回去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葛馨宁固执地摇头。
如今的她,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不知道明日还会不会醒来。所以,她不敢再等待明日。
葛从忠见她坚持,只得将她带进了书房,吩咐小丫鬟将堆满了书简的软榻收拾出来给她坐。
“叔父,淮南王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严重吗?”葛馨宁未及坐稳,已急急地开口问道。
葛从忠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开口。
葛馨宁被他看得不自在,忙又急急地解释道:“我刚刚听说淮南王出事……他救过我的命,我觉得他不像坏人啊!”
葛从忠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世上,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哪有那么黑白分明的?”
这句话从葛从忠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葛馨宁吃惊不小。
一直以来,她所知道的叔父,就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如今,当了一辈子“铁项公”的叔父,终于也看透了官场上那些弯弯绕了么?
葛馨宁不免有些感慨。
过了好一会儿,葛从忠才叹道:“半年前,太后要在宫中修一座戏楼,派了淮南王负责督办。这本是个闲差,谁知眼看便要竣工的时候,楼台忽然塌了……”
葛馨宁静静地听着,忽觉身上有些发冷。
葛从忠继续说道:“……当时在场的工匠有数百人,只有不到一百人活着出来,后来全部下了狱。”
“工匠都要下狱,淮南王自然更是难辞其咎了。”葛馨宁涩声道。
葛从忠微微苦笑:“本来天有不测风云,也怪不到他的头上。他是皇叔,纵然有罪也至多不过罚俸而已。谁知前两天忽然有百姓投了御状,弹劾他贪污工程银两,用酥石代替墨山岩填充地基……后来事情闹大,一众工匠的亲属齐齐到宫门口喊冤,如今已是无法收拾!”
葛馨宁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不禁又急又怒:“一座戏台能有多少油水可捞?我才不信淮南王会将那点钱放在眼里!”
“你可以这么想,我也可以这么想,可是百姓不会这么想。百姓只能看到戏台出了事,死了很多人,而淮南王却安然无恙。”葛从忠语气沉痛,连连叹气。
葛馨宁怔了半晌才问:“小皇帝的意思,是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葛从忠缓缓点头。
葛馨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小皇帝派叔父彻查这件事,那便是摆明了不查出问题来不罢休的。
可是叔父的心里,却是相信淮南王清白。这样一来,这案子到底该如何办?
若是顺了小皇帝和那些百姓,便要冤屈了淮南王;可若是要替淮南王辨明冤屈,只怕又无法向小皇帝和愤怒的百姓交代……
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即使明知背后有人操纵,只怕也已经无可奈何了!
葛馨宁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手,心中揪痛难言。
葛从忠沉默许久才叹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既然案子到了我手里,我绝不会让无辜者蒙冤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