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您。”颜瑾干笑两声。
事实上,真正重要的大都是拥有的人不清楚而没有的人却很清楚的东西,饶是颜瑾这样从小到大在学业上算得上非常有成的超级天才听见方婉情的话也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
说到底他的天赋和才能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南贺两家几十年研究工程的最高杰作,而方婉情在化学和生物领域的杰出成就可毫无疑问是天生的。
实在是比不过。
幸好眼前这位隐形的大佬已经退出了业界,也不对同样参与了基因计划的颜家耿耿于怀欲除之而后快,不然颜瑾还真的有些担心手底下那些收益斐然的医药集团。
“都是往事了……抱歉。”
方婉情说罢,又从包包里取出一瓶药。
颜瑾迟疑了一下,没有多问。
方婉情看出他的疑虑,吃完了药以后干干脆脆地坦言道:“我骗了肖煜,我说被老肖托梦,其实不是,我只是担心等不到那个孩子结婚的那天了。”
“我是他的继母,老肖临走前把他托付给我,看着他解决终身大事是我的责任,我希望他能好好的……虽然现在有些偏离预期,但也不算太差。”
方婉情语气中的调笑让颜瑾有些不自在,他实在是受不了对方那仿佛在打量着儿媳妇的目光。
也不尽然。
方婉情的目光中还有些别的东西,藏的很深很深的东西。
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了,可是方婉情却从来不敢忘记当年发生过的事情,曾经那个“日后必成大器”的少年如今果不其然成为了深不可测的大bos,恐怕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颜瑾会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肖煜身上吧。
二十年前的实验室里,所有的人都觉得颜瑾会按着预定好的路线,循规蹈矩的走向既定的终点,但是她没有,所以她私自替换了颜瑾的药物,用绝无仅有的天赋在一个孩子身上下了全部的赌注。
或许是因为她在颜瑾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看见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未来。
方婉情比许多业界更加清楚颜瑾的身份,所以她很多人都要清楚颜瑾现在说的话代表了什么,如果是其他的坐在这里,或许只会得天上掉下个巨大的馅饼,好一些的,最多是能想到颜瑾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本与颜家直接叫板,即使他公开宣布要和一个男人结婚,颜家也拿他毫无办法。
对于别人而言,到此为止,但是对于方婉情而言,此时此刻颜瑾所说的话,意义还远远不止于此。
比起常人,颜瑾是个特殊的存在,他的特殊性在于他的大脑对于情感的处理方法与反应和常人不同。
至少在方婉情的手中,颜瑾是最后的那几批实验者中为数不多的成功案例,综合所有的实验来看,明确测试的结果是基因计划的成功者对于感情的依赖性将急剧下降,同等条件下大脑对于任何种类的情感所作出的反应都远低于常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通过了基因计划的实验体一生都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不论是爱情或是亲情都毫无可能触动他们半分。
然而现在,这位被预言了绝无可能爱上任何人的颜瑾,却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求取一个许可。
一个让他能够正大光明地拥抱他的爱人的许可。
就像是一场漂亮的反击。
向那冷酷又荒谬的命运。
这是方婉情第一次为颜瑾感到高兴,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能够在生命结束之前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方婉情感到无比喜悦。
“您的病是否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颜瑾不动声色道:“如今华国的医疗条件已经丝毫不亚于世界顶尖水准,在合适的治疗手段下能够非常有效地延长寿命,有些难以根治的疾病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让患者活到常人的年龄。”
“不用忽悠我了,第一私立医院顶层的特级病房也就是在华国才能开得下去。”方婉情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那根本就不是活着,只是在生理学上的‘没死’。”
颜瑾无话可说。
这女人毒舌的能力还和以前一样可怕,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就是能往人心尖上扎,所以不管再怎么才华横溢,人缘一直都差的要命,当年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是众人排斥的对象。
还好楚戈没有和他一起来。
颜瑾腹诽之余甚至还有闲心庆幸一下下。
“和你交个底吧,也省得你白费心了。”方婉情淡然道:“癌症,已经晚期了,没什么好治的,我知道治不好,我也不想治,半年前发现的,医生听说我要放弃治疗的时候都惊呆了,恐怕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连考虑都不考虑,住院观察都拒绝的人吧。”方婉情调皮地吐吐舌头,这个少女特有的动作出现在这位年纪已经很大了的女人身上,却丝毫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颜瑾点点头,对方婉情的推测表示赞同。
画面感可以说是很足了。
“这可不是我嘲讽华国的医疗,该断不断,该说不说,总是给人莫须有的希望……有什么好观察的呢,根本就不用观察,我看见单子就知道已经没救了,在研究所待了这么多年啊,什么模样是活不了的,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方婉情的语气染上了悲戚:“知道自己要死了,我反而是松了口气,我等了这么多年的报应终于来了,终于是来了,我这个罪人总算是能下去见老肖了,老肖走后我好几次想去陪他,可是我不敢死啊,上天让我活着赎罪呢,我怎么敢死呢……你们年轻人可不要笑我迷信,人在做天在看,这病啊先前可都一点症状都没有的,到了现在才有些反应呢,差点出癌症的时候我都要笑了,这是上天原谅了我呢。”
“不是您的错。”颜瑾只是一遍一遍地强调这句话,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可以说的话了。
眼前这位女士比他年长二十岁,阅历完全不亚于他,甚至连生死都已经看淡,所以他不可能在精神上给予对方任何的帮助,也无法在物质上做出任何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