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爱的这般卑微而深切。
安阳愕然,心下甚是复杂,缓缓摇首,道:“太危险了,我不会去做的。”纵她献出治灾良策,那又如何,最多百姓心里,只将她看作是朝堂上会替君主分忧,替百姓化解危难的肱骨朝臣罢了。待来人,她站于君主一侧时,又会引起朝堂动荡,百姓谩骂。
史书上还是会留一污名。
常澍自在潇洒多年,身居官位,又不是重要官职,难以明白这种名义上的束缚,前两年战事吃紧,人心不稳,但漠北被大周驱逐出千里之外,百年里都难以兴兵骚扰边境百姓,若非国库不足,女帝仍旧想打下去的。
她垂眸沉默一会儿,浅浅一笑:“小殿下孤独吗?可曾体会到长夜难眠的滋味?可曾体会到想见那人,又不敢去见的感觉?”
常澍与小徒弟的事,安阳半知半解,她并非长舌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鲜少去关注旁人的。屋内摆着桃枝,花气清雅,让人渐渐安静。她捧着茶盏,细密纤长的睫羽轻颤,她笑道:“常大人曾与我言说,你算不到我的命途,对吗?”
真正的安阳,或许多年前就已不在了,她不过是接着这身躯壳罢了,故而‘已死’的人,自然就算不到命途的。
常澍未料到她记得这句话,讪笑道:“我非圣人,算不得那么仔细的,偶尔也会出错的。”
安阳望着她,她不信命理之说,可是常澍推算又有几分道理,或许她可试试,她靠在椅子上,道:“那你算算,我是何人?”
常澍蹙眉,似是不理解这番话,安阳望她一眼,道:“神棍啊,你就会欺骗世人,我听说当年陛下登位,就是听了你那些星象之说?”
被人当面骂神棍,常澍面色不太好,只道:“臣不明白,殿下为何这般在意陛下的名声。”
很多人活在当下,就连文帝当年的事都被翻出来,他最爱的懿德皇后,竟是他的亲妹妹,皇室秘辛,安瑞丧失人伦,策划这些事,后人如何看待的,最多茶余饭后,多说几句,口干舌燥,多饮几杯茶罢了。
这些,文帝不知晓,懿德皇后不知晓,安瑞更不知晓。很多人束缚在他们自己的眼中,旁人插嘴多言,他们又看不到听不到的。
安阳望着炭火,眸色如星火被点燃,熊熊燃烧,道:“陛下登位数载,从未懈怠一日,比之旧楚数代帝王,都较勤勉,从谏如流,她若百年,必有明君仁君之称。若与我站在一起,世人只会记得她违背人伦之举,不会记得她的勤勉。千万优处,比不得一丝缺处,这就是人心。”
常澍语塞,这样的道理,谁人都懂,爱屋及乌,小殿下倾慕陛下,自然就舍不得她声名有污。她头疼又觉得好笑,道:“小殿下可曾想过,若你继承帝位,想法是不是与现在一样?还是说依旧恪守礼法,不与她并肩?”
安阳瞪她一眼,她若为帝,奕清欢若同意,自然就不会这般被动了。她以前想的是,只要奕清欢同意,骂名由她来背,都可以的。她冷冷哼了一声,知晓拗不过奕清欢,便道:“如何治理水患,本就是大事,陛下既然有决策,我也不会多言的。”
有人作伴,长夜漫漫,便不觉得难熬,这样自然是好。安阳踌躇许久,才默然起身,她不进宫,只需差人将奏疏送进去就好。
常澍心满意足地点头,外间暴雨不绝,也不知何时会停。她悄悄来此,亦是悄悄离开。安阳一人独坐许久,这样的日子,她似是习惯,又似不习惯,她记得自己前世极爱闹腾,一刻也闲不住,但是现在她可以静坐一日。一杯香茗,一本书,便是一日。
雨天湿沉,凌州城内寂静,云殿却如水入热油,炸开了锅。凌州城不过一两日雨水,江河以南的郡县却已连绵数日,泛滥成灾,民间百姓屋舍被毁,风餐露宿缺衣少食,急需朝廷接济,大周又处多事之秋。
漠北方定,眼下国库待竭,本当开宴庆贺,又因决堤之事而拖延,琼州军队在城外十里扎营,恰好可以防止暴.民发生动乱。
朝堂因此事而忙碌,封赏一事也暂时搁置。各地详禀灾情的奏疏文书摆满御案,雨水往南顺势而流,再过几日,只怕凌州城周遭也会遭受水患。
如何止住灾情,防止水流南下,是关键的问题。历来天灾,人无抵挡的余地,此时也是。不知是何人提及,将水引入低洼处,撤离那处百姓,保大局而弃一方。
这样暴雨天气,鲜少会遇到,太史局常澍推测星象后,提出‘荧惑’之灾。
‘荧惑’象征残、疾、丧、饥、兵等恶象。而紫薇垣中北极五星对应帝星,掩去帝星锋芒。帝星衰弱,朝局动荡,继而天灾不断。
众人对星象大多不明,听常澍大段叙述,早已晕头转向,女帝亦是如此,她耐心极好,认真听完,另提出自己见解。
常澍一一解答后,扫视众人一眼,继续洋洋洒洒大段经文后,方吐出重要信息,后位空缺,导致帝星孤弱,当前宜立后。
常澍之言,本就可信,加之多年前帝王登位,新立大周,便是听闻太史局的推测,多了正统名义。眼下,灾难当前,他们无有对策,便寄予神佛之上。她一语毕,竟无人敢反驳。
从旧楚谋逆,漠北兴兵犯我边境,到今日的决堤水患,竟无安宁之日,他们便相信了太史令之言。只是事后细细想来,太史令所言的是后位空缺,当立女子为后。
此言一提,骤请立后的奏疏便摆上御案,皆被女帝搁置一侧,不予理睬,若有人直言提及,她也在言语间曲折迂回,不怒不恼,亦不曾搭理。水患未除,怎会有心思处理这些,众人又明白女帝爱戴百姓之心,在漫天请立后的奏疏中,安公主亦上书,摊开细看,并无立后之言,便是治愈水患之策。
春日间,虽说无冬季严寒,但冬季潜在骨子里的寒意犹在,经久不散,春寒料峭,百姓流离失所,和煦的暖阳也遮不去那些伤痕。雨势停后,便是赈灾一事。朝堂商议后,恐重蹈覆辙,将当年之事再重演一遍,女帝钦点数人,以上官衍为首,前去灾区赈灾,又让人去治理水患。
旧日瀛氏一族与上官家政见不和,渐生龌龊,虽说瀛氏败落,祸害去除,但上官衍仍不敢懈怠,恐有人于难民中生事,借了几千琼州军,同去灾区。
战场上回来的军队,自带摄人的杀气,与一般驻军乃至禁军都不同,他们带刀而立,姿势挺拔如青松,眼神锐利,于春日间而感受到冬日肃杀之气,当真无人敢生事。
与时同时,封赏大军一事,提上议程。琼州军屡立奇功,若不厚赏,只会让战士寒心。然后翻开功名簿,写在第一位的却是上官年。世人都知,设计击败安墨白的是安公主,却不知她亦随同琼州军队,远赴边境,再次立下战功。
两次大捷,都是她之功。再多的言语,在这军功面前,都显得无力苍白。多年前被群臣驳回的云州封地,这次再封赏时,无人敢反驳。
于此同时,女帝下旨追封上官彧,厚赏上官一族,这般用意,世人再傻,也该明白了。
封赏大军后,择一风和日丽之日,在宫内宴请琼州将士,让百官陪宴。
春色撩人,照耀在流水上,激起碎金光芒,曲水流觞,池畔设置坐席,君臣行乐,恰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女帝中途离席更衣,一人去往暖阁,撇开宫人,揉了揉额角,近日忙碌,确实让她觉得很疲累。她欲更衣时,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蓦地一滞,腰间多了一双莹白素手,有人靠近她,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