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衍很聪明,每次收到后都会送到御前,奕清欢看着平安二字,算作藉慰。除此之外,只言片语都不曾传到她的案前。
丞相瀛绰帮助安墨白离京之事被揭开,罢官免职;此事,上官衍找出证据,其父被刺杀,乃是他所为,满门株连。鼎盛一时的瀛氏,也因此凋零。
自此事后,朝堂内请立皇夫的声音渐渐低沉,安公主在城楼上的一番话,几乎传遍大周。人人都知上官年便是安阳,也知她倾慕女帝;女帝未曾对此事表明态度,但亦不难猜测出她的情意。
加之漠北一战打得艰难,也无人敢提皇夫之事;曾有一御史上书请立皇夫,女帝朝堂上缄默,下朝后就将人贬黜,与流放千里无异,震慑众人后,真的无人敢再提。
坊间流传女帝与公主相恋一事,文人多加笔墨,暗讽二人不顾伦理;时间久了,女帝一人独在云殿,再寻不见安公主的身影,那些讽刺也沉入大海,无人置喙。
本以为最多半载就可结束的战争,竟前后打了两年,从开始的屡战屡败,到轩辕易带人深入漠北王庭,将漠北搅得天翻地覆。
战报抵达凌州城时,刚下过一场小雪,冬日肃杀,朝堂内却显得极为振奋。奕清欢指尖死死捏着文书,她不知自己盼的是什么,是大军凯旋,还是安阳归来。
又或者,她真的会回来吗?
她望着重臣笑了笑,笑意温雅,如平常无异的,只是眸中略带苦涩,道:“胜了自然是好事的。”
面对来之不易的胜利,她的这话有些干涩,连带着她的目光都是无力的,像极了千里沙漠中毫无生机的绿草,风吹就会倒的。平静的两年里,她几乎记不起安阳的模样。
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过滤往事,安阳幼时身子不好,那双乌黑的眸子总是明亮的;她时不时想起幼时,喜欢跟着她的孩子;想起安阳为她做的每一件事,精心走的每一步,想多了就会觉得疼。
她时常去依水宫,秋千经过风吹日晒,早就失去了原来的样貌;也会去冷宫看看,找寻安阳旧时的痕迹。老妇人过世后,那里更加清冷,她有时会坐在台阶上,仰首望着天,猜想安阳是不是也会如她这般望着天发呆。
安阳确实很绝情,两年内只言片语的书信都不曾给她,她派出去的人也不曾回来,一丝念想都不肯给她。
她靠在御座上,望着众臣鱼贯而出,上官衍照例留下,将一封书信奉予她,与寻常一样,只有平安两字。她点了点头,便吩咐人退下,知她平安,胜过一切。
殿内憋闷,只觉得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将案上木盒打开,将这封信放在里面,指尖摸过那些书信,淡淡道:“今年好像更冷了些,也不知道边境的将士如何过的。”
殿内只有她和秦淮二人。秦淮下意识去想,这两年好像并未短缺边境粮饷,要粮的奏报未来,陛下就已拨粮,冬日未到,就让人去送棉衣。
战乱年代,这般贴心的君主,实在不多的。
秦淮想了想,道:“粮食棉衣都有,应该不冷的。”
战役未结束,安阳就回来了。一人悄悄归来的,一人一马,静静地入城,她赶在侯爷三载忌辰前一日回来的。
凌州城未变,还是原来的样子,她牵着马一步一步走着,在卖糕点的摊前留下,在包袱里翻找。她带了银子,买了几块糖糕,唇角弯了弯,忍不住咬了一口,眉眼蹙起,立即嫌弃,比起那人做的,差远了。
她挑剔惯了,着实无法入口,便送给了街边乞丐。乞丐看到她,笑得眯起了眼睛,连连道谢,嘴甜的夸小公子长得好,定会娶个漂亮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乞丐,会不会说话?
第100章
听完乞丐的奉承,安阳笑了笑,几块糖糕就可以让人这般眉开眼笑。她记得旧时,为皇后的奕清欢总拿糖糕哄她唤母亲,她偏偏不应,论年龄,她两辈子加一起,都比她大上几岁,那时奕清欢不过十六岁,这声母亲如何能唤得出口。
冬日的天空澄澈,万里无云,想来能有几日晴天。
安阳两年来个子拔高了些,学男子束发长袍,也像几分,只是还是那么瘦弱,眉眼的稚气脱去,漠北风沙让她成长,多了几分坚毅。沈洛云看到她的第一眼,没忍住热泪盈眶,安阳还是淡笑,将马交给门人,自己抬脚跨入侯府。
三年未归,文博侯府景色依旧。若真要有变化,那便是多了一个女娃娃,安阳走进屋,逗弄着孩子,沈洛云命人去请上官衍回府,欲往宫里传信,被安阳拦住,两人沉默了片刻,沈洛云打消念头。
女娃是上官衍与沈洛云的孩子,只取一字敏。论语中学而有言,敏于事而慎于言。
上官衍的用意,安阳明白,父辈之事,难以挽回,唯有铭记罢了。阿敏不过两岁,走路蹒跚,容易摔跤,可她不愿让人扶着,满屋子乱蹿,沈洛云怕摔着她,命人在地砖上铺了厚厚的毯子。
这个孩子让安阳想起自己幼时,见到奕清欢的第一次,大概与她差不多。小孩子对陌生事物都产生好奇,走到安阳身旁,不怕生人,拿手戳戳她的脸颊,歪着脑袋望她,圆润的眼睛格外湛亮,半晌后,蓦地出声:“阿……娘……”
安阳笑了,本跪坐在地毯上的身子,笑得直不起来,沈洛云忙过来捂住阿敏的嘴,轻轻笑道:“往日让你喊,你偏偏不应,今日瞧见姑姑,怎地就就喊。阿娘是我,不能唤旁人的。”
笑过,乳娘将孩子抱下去,只是小孩子的目光落在安阳身上,似有不舍,她笑着将人揽过来,刮刮她的鼻子,神色温柔,看向阿嫂,“陛下这些年如何?”
除去边境战役,大周这两年可算风调雨顺,陛下行事稳妥,并无激进之处,唯一让人觉得不妥的依旧是她的后宫,空无一人。加之无人敢提立皇夫之事,陛下性子愈发开阔,大有孤单终老之势。
她提起,沈洛云唇角的笑意显得勉强起来,望着安阳的眼神里多了分责怪,“陛下之事,你该最清楚的。早些日子有人大着胆子提,陛下手段温和,唯独遇到此事,不讲情面,压制得朝臣有口难言。我听阿衍说,陛下有立太子的打算。”
安阳抿了抿唇,眼中无失落、无欢喜,反添几分淡然,只道:“太子是否过早了些。”
朝政之事,沈洛云向来不管,但安阳能问出这话,便是已有自己想法。她不想过问太多,但大致上还是了解的。安阳性子愈发捉摸不定,若说她不爱,城楼上的那番话,说得生动;若说喜爱,又这般绝情,让陛下早立皇夫。